薄若幽神色复杂,而宁骁已经站了起来,这时,薄若幽忽而想到了什么似的呢喃了一个“许”字,她问李玉萝,“许姑娘是在哪日送葬出城的?”
李玉萝有些莫名,却还是老老实实的道:“她病逝之后在家中停灵多日,送葬之日是在二月初五。”
二月初五,正是她回京那日。
薄若幽眼神变了变,仿佛又看了余晖之下那哀乐凄切的丧葬队伍缓缓走出城门的悲恸模样,而当初那灵位之上惊鸿一瞥本不算真切的小字,此刻仿佛活了一般,冰冷又悚然的跃入了薄若幽眼中,她语声艰涩的问:“许姑娘,可是名叫许晚淑?”
第76章四和香16
“你怎知道?”李玉萝惊震的问。
薄若幽苦笑一瞬,并不多做解释,只是道:“李姑娘,可能细细说说当日在画舫之上的情形?”
李玉萝惊疑不定的望着薄若幽,愣了片刻方才开口,“那日……那日渥丹下船的时候,因踏板有些松动,她便掉进了湖里,当时前后皆是诗社内的姐妹,大家都吓了一跳,幸好甲板上便有船工,船工跳下去,将渥丹救了起来,渥丹呛了水,却也无大碍,只是衣裳都湿透了。”
“掌柜的也吓了一跳,连忙将渥丹安排去了客房之中,那时候已经是秋天,太阳一落山便很冷了,渥丹在客房内将湿透了的衣裳都脱了,却无可掩身之物,船上亦颇多不便,我当日穿的是襦裙,淑儿却是穿了两件,于是淑儿便将外裳退下来给渥丹先遮掩着。”
“掌柜的已命人去远处的绸缎铺子买衣裳,我们等了半个时辰才等来衣裙,中间掌柜的还熬了姜汤来,渥丹喝了当时无大碍,待衣裳买回来,换了衣裳便离开了,只是回去之后,到底染了风寒,养了几日才好。”
薄若幽蹙眉,“许姑娘褪了外袍,那她当时身上穿着什么?”
李玉萝想了想,“她下着一件十六幅湘裙,上身则是一件薄纱短襦。”
薄若幽忙问,“那她身上的朱砂痣在何处?”
李玉萝目光有些古怪的望着薄若幽,指了指自己左臂,“在上臂外侧。”
薄若幽想了想,又问道:“但是送衣服进来的是谁?那掌柜的说船上并无侍婢……”
“是的,船上没有侍婢,除了陆姑娘她们几个负责安排调度的人之外,我们其他人也不会带侍婢,否则便太拥挤了,当时送衣裳进来的是绸缎铺子的人,一个小丫头,十分面生,送完了衣裳,见渥丹穿着还算合身便走了。”李玉萝的记性到底比掌柜好些,亦知道屋内情形,她想了想又道:“那丫头送来的衣裙颇为繁复,本还想帮渥丹更衣,可渥丹身无一物,不习惯在生人面前更衣,便在屋内小屏风之后换的衣裳。”
薄若幽正要问是否当着那丫头的面穿衣,可没想到是隔着屏风的,薄若幽去过那间屋子,当然记得屋内是有一道屏风的,那屋子为客人小憩之处,妆台矮榻齐备,若来画舫上的人多,亦可当做一处雅间,她眉头微皱起来。
“你说许姑娘手臂外侧有一处朱砂痣,那透过她当日所着纱衣,可能明显看见?”
李玉萝略一思忖,“看不真切吧,若熟悉她的人多半能知道那是朱砂痣,不熟悉她的人想必根本不会注意到。”
薄若幽未曾松开紧皱的眉头,凶手喜好女子身上的朱砂痣,哪怕隔着薄纱看不真切,他想来也能立刻知道那是什么,可绸缎铺子去的是个小丫头啊。
李玉萝满面狐疑,“到底怎么了?为什么要问朱砂痣?渥丹是被人害死的,淑儿却是自己病逝的,和朱砂痣有什么关系?”
有宁骁这么一个大男人在场,薄若幽却一直在问朱砂痣,这让李玉萝觉得颇有些膈应。
薄若幽面色一肃,“李姑娘,如今看来,许姑娘是否当真为病死还不得而知。”
李玉萝面色大变,薄若幽接着道:“因为此番死者不止冯姑娘一人,而这两位死者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她们都喜好着红裙,不仅如此,她们身上都有朱砂痣。”
李玉萝一时面色更是惨白,身子都跟着晃了晃,“你是说,淑儿也有可能是被人害死的?可是……可是她家里人报丧,说她是自己病死的啊。”
吏部员外郎之家,这样的勋贵人家,忌讳颇多,而让他们瞒而不报的可能性有很多,薄若幽叹了口气,“这只是猜测,是否是真的,还要去探问之后才知道。”
微微一顿,薄若幽问李玉萝,“李姑娘,你仔细想想,和冯姑娘相处这些日子,可有任何异常吗?尤其是你们同在诗社,冯姑娘可有对哪位才子生出好感,又或者与哪位公子走的近的?即便你未亲眼看见也无所谓,冯姑娘偶尔提起过的,或者关注过的都可以。”
魏灵那边的线索暂时系在了陆闻鹤身上,薄若幽只觉得,她二人,甚至许晚淑也是凌霄诗社的,她三人是否都和某个青年才子有关系?或者与京城文人圈子有关系。
李玉萝被问到此处,眼神竟是闪了闪,她敛眸摇头,“没有的,没有听她提起过,她……她家中是为她定了亲事的,虽未下婚书,可他父母与她说过,是世交早年间定下的娃娃亲,若无意外,明年便要小定了。”
人若在病中,精神力总要弱些,尤其倘若一个人本就不够镇定,那就更容易露出破绽,片刻前李玉萝还在质疑她所问,此刻答话却连看都不敢看她,薄若幽的神色一下子就沉了下来,她望了李玉萝片刻,“李姑娘,你有一位兄长,可对?”
李玉萝猝然抬眸,“……是,我有哥哥。”
薄若幽抿唇盯着她,李玉萝却用手帕掩住唇角轻咳起来。
连薄若幽都能看出她有所隐瞒,宁骁自然更为锐利,他眸色一冷,本就阴沉的一张脸更显得迫人,“李姑娘,今日是请你过来,可如果你不说实话,那下次便不是请了。”
宁骁此言吓得李玉萝身子轻颤,一旁的侍婢更是骇的头都不敢抬,李玉萝紧张的攥着手帕,一张小脸越来越白,一副摇摇欲坠模样,薄若幽心底叹了口气,“死的是你的好友,你若知道什么,便不该隐瞒,凶手必定不是你兄长对不对?那你又害怕什么?”
李玉萝面露咬牙隐忍之象,薄若幽道:“冯渥丹死的很可怜,是被人活活掐死的,我们问你朱砂痣的事,是因为凶手狠毒扭曲,他不仅杀了冯渥丹,还将冯渥丹背脊上有朱砂痣的那块皮肉也剥走了。”
李玉萝震骇的抬起头了来,她双眸发红,很快她眼睛里便起了水雾,眨了眨眼,眼泪便滴答滴答的往下落,“渥丹她最怕疼的,亦最爱惜自己的,怎么会……”
她边说腿弯便是一软,幸好侍婢扶着才未瘫倒,薄若幽便道:“不仅冯渥丹是这样,许姑娘也有可能被谋害,还有一遇害的姑娘,你也认的,是忠勤伯府的二小姐。”
李玉萝神色又是一震,“灵儿——”
薄若幽叹了口气,“凶手不仅害了她们,还有可能会谋害其他人,我虽不知你在害怕什么,可眼下你说的任何话都可能成为线索,都能帮到我们。”
李玉萝眼泪簌簌的落,却紧抿着唇角不语,薄若幽见她如此也无法严辞相逼,一时有些陷入两难,宁骁看了李玉萝两眼,面上的不耐烦越来越重,就在他要发作之时,一个绣衣使从外走了进来,“副指挥使,李家公子到了。”
李玉萝这才张了张唇,“哥哥——”
宁骁扬眉,“让他进来。”
李修闻进来的时候,一脸的委顿之色,看到李玉萝在哭,他眼神露出几分心疼,又看了看宁骁,眼底生出几分忌惮来,绣衣使在旁道:“这是我们直使司宁副指挥使。”
李修闻连忙行礼,李玉萝在旁眼泪掉的更凶,李修闻又看了他一眼,终是鼓足勇气道:“副指挥使要问便问我吧,渥丹出事那日,我与她见过。”
宁骁打量了他片刻,“说详细些。”
李修闻背脊僵硬的挺着,面上苦涩颇深,“我们府上和冯家交好,渥丹和妹妹乃是闺中密友,来我们府上次数也多,我……我有些喜欢她,她亦对我有些心意,只是……父亲想等我明年科考之后,给我娶官家女做妻子,而渥丹也早早定过一门娃娃亲,我们……我们不可能。”
李修闻语声嘶哑,顿了顿才继续道:“不过是我不曾忍住,招惹了她,我想她那门亲事是多年前的,也未有婚书,而我可以让父亲改了心意,这门婚事也不是成不了的,她被我说动,从年前开始,我们会偶尔私下见面。”
“只不过她害怕她的父亲,她母亲有重病在身,她并不想将我和他的事早些知会家里,那日二月二,我早知她会去,便在未央湖畔等她,见了面之后,我和她一起往城隍庙去了,本来只是想有片刻独处,却又论起我与她的婚事,她说我来年科考,等科考之后再各自与家中说个明白,可我知道她明年极有可能要和那世交定亲……”
“我们为此闹了个不欢而散,当时已经快天黑了,我……我气急而走,将她一个人留在了那里,她是撇下婢女来与我见面的,我想着,她反正会去找婢女,我也不可能送她回去,便当真走了,我没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