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危楼目光一转,岳明全也听得心头一跳,很快,路柯的声音在门外响起,“侯爷,王大人到了——”
岳明全唇角一动似要开口,可霍危楼却眸色一寒,对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岳明全唇角僵住,不敢言语,而霍危楼道:“本侯困乏,你将他带去右厢,令他将适才所言,一一写下,务必写的清清楚楚。”
岳明全听见此话,立刻有些慌神,只听路柯应了一声,带着人脚步繁杂沉重的进了右厢,听那脚步声,岳明全似乎都能想象出王青甫是如何被围押进去的。
很快,右厢内传来路柯的声音,“王大人,可务必写的详细些,尤其要将当年岳将军如何找上你,又是如何胁迫你写的清清楚楚,王大人为官多年,当知道此行关乎将来量刑,是流放千里,还是闹市问斩,就看王大人是否交代的清楚了。”
岳明全双眸微睁,可看着霍危楼那泰然模样,他似乎不信邪似的,仍然保留着最后一丝希望,然而,紧接着王青甫的声音响了起来。
“是……下官定再不敢隐瞒,这十年,下官一直胆战心惊,如今被侯爷勘破,下官也觉身心一松,当年我不过一小小少卿,还是太常寺这等清水衙门,若非他寻上我,我无论如何也不会做这等胆大包天之事——”
王青甫语声发颤,听起来再没了平日里的从容温文,除了他颤颤巍巍的声音,还能听见纸张折叠的脆响,岳明全面色越来越难看,额角亦生出一颗一颗豆大的汗珠来,霍危楼目光落在他身上,他起初还能强自与他对视一二,到了后来,便只能垂眸看着脚前之地,他眼底明暗不定,仿佛在挣扎在恐惧,而霍危楼的目光始终如刀一般悬在他额前,屋内的明光,福公公和林槐的沉默冷眼,皆好似当头罩下的织网一般逼得他一颗心越来越慌越来越怕。
某一刻,右厢内忽然生出桌椅响动,路柯道:“王大人没有可写的了?”
“下官一时只想到这么多,若再想到别的,定再来禀告。”王青甫语声有气无力,仿佛已经心死绝望,忽然,他好似有些害怕似的道:“那岳明全看似为军将,其实不过是亡命之徒,歹毒至极,侯爷若要捉拿此人,可千万要小心,他若有异动,定然莫要对他心慈手软。”
脚步声,开门声,门前禀告声,这些声音伴随着屋内晃眼的灯火,一时令岳明全有些恍惚,谁都听得出,适才王青甫一言,根本就是要给绣衣使提醒,必要时候要置他于死地。
“侯爷,王大人写好了。”
路柯的声音又响了起来,霍危楼眉峰微动,正要开口,岳明全却忽然眼瞳发红的抬起了头来,“侯爷,不必看他所写了,他鬼话连篇,根本是在诬陷下官,当年……当年根本是他找来找的下官——”
霍危楼眼瞳微动,示意他说下去。
而屋外,路柯听见这话擦了一把额上薄汗,又捏了捏自己有些发疼的喉咙,长长的松了口气。
第42章二色莲14
岳明全已算心性坚毅,却无论如何躲不过霍危楼为他设下的局。
一天一夜的囚禁令他万分不安,绣衣使的态度,更让他明白霍危楼必定已经知道了什么,他心底煎熬忐忑,就在这时,却亲眼看到路柯带着绣衣使往王青甫和吴瑜住的院子而去,而他二人,竟然已经被审问过。
霍危楼执掌绣衣使多年,他既有先斩后奏之权,对他们这些人用刑亦不算什么,传闻在他手上,便是天牢最底层十恶不赦的重犯也要乖乖开口。
岳明全心中惶然,可此时,他仍然心存希望。
一件滔天之恶,能被隐瞒十年之久,当然并非他一人之力,这十年间,王青甫远在京城,他们从不通信,便是他回京述职,也不过是场面上的寥寥几面,可莫名的,他对这个其貌不扬的温文书生,有种从心底生出的敬畏和信任。
不为别的,只为当年他一小小少卿,却敢对舍利子动了念头。
敢做这样的事,在京城为官的王青甫,自然知道后果之严重,可他还是做了,岳明全知道,论恐惧,王青甫在他之上,而他也相信,王青甫绝对不会开口认罪,因事情过去十年,任何实证都已消失无踪,只要他们不认,便是武昭侯也无法定他们的罪。
霍危楼将当年之事说了个七七八八,岳明全再如何心慌,嘴上却仍是不松,可就在这时,路柯出现了,路柯是霍危楼身边骁骑尉,为他嫡系亲信之一,他始终存在,令整个局毫无破绽可言,于是听到王青甫的声音之时,岳明全艰难笃信的信念开始松动。
坐在他眼前的是霍危楼,是声名赫赫的武昭侯,便是王青甫沉得住气,霍危楼却有百种法子令他开口,只要将罪责推在他身上,哪怕是盗窃舍利子这样的大罪,或许王青甫也还有活命的机会,最后,王青甫提醒路柯他是亡命之徒……
当年杀净空,王青甫也是当机立断毫不留情。
岳明全目眦欲裂。
他本算坚实的心防,在这一天一夜之间,煎熬,恐惧,惊疑,愤怒,最终,在此刻尽数坍塌,他双眸赤红的看着霍危楼,整个人一瞬间仿佛苍老了许多。
“当年下官为洛州总兵,在那个年纪,也算小有成就,可是下官要想再往上升,便极难了,下官出身虽然不算贫苦,可走的不是文官的路子,家中没有门路,便只能拼军功,可驻军和边军不同,下官很是着急……就在那个时候,王青甫找到了下官。”
霍危楼凝眸,“一开始便是他出面?”
岳明全颔首,“是,一开始就是他。”
霍危楼眼底生出一丝讥诮,“他一个小小太常寺少卿,并无实权在手,你可是一方总兵,却能信了他的话不成?”
霍危楼一脸的怀疑,这让岳明全着急起来,“下官一开始是不信的,可他出身羌州王氏,虽然入了太常寺,可十分年轻,看着也一点不像是个疯子,一个不是疯子的人,忽然十分笃定的来找你说这样一件石破天惊的大事,在下官看来,是他有所持仗才会如此。”
岳明全咬了咬牙,“而且,一开始,他只说来找下官合作一件大事,因看重下官品性,知道下官生平,才来寻下官,又许重金和升迁之道,下官根本不知道他要偷盗的是舍利子。等他命下官找来了杂耍艺人,又令下官改那莲台机关,做好这些,下官才知道,他要做的大事是要盗走舍利子,下官当是很是惊怕,可彼时已经是骑虎难下,且许多事是下官出面,一旦与他生出嫌隙露出马脚,最先遭殃的也是下官,下官能有当日官位很是不易,怎能轻易放弃?于是下官一咬牙,便跟着他干了!”
岳明全眼底露出一丝决然,霍危楼狭眸,“他只是太常寺少卿,如何给你升迁之机?即便是羌州王氏,可他羌州王氏如今越来越没落,更何况,你还是军将。”
岳明全摇头,“他没有说,下官当时屡次追问,可他却守口如瓶,可因为这般,下官竟然莫名更信了他,且见他成竹在胸,下官便想着,他一定是有办法的,不仅如此,他该说的便说,不该说的一个字也不多言,神秘莫测,总让下官觉得他很不简单。”
霍危楼听着简直觉得荒诞,偷盗舍利子这样的事,岳明全竟在不知王青甫底细的情况下便与之勾结,“将大典当日之事细细说来——”
“大典之前,那莲台内已被下官派人加了小机关在内,莲台之内藏人的法子,是王青甫想出来的,人却是下官找的,下官在军中,早些年又跟着师父游历过两年,自然结识几个江湖之人,找来了人,在大典前夜便藏了进去,是一个极擅柔骨功的年轻人。”
“在前夜,下官便料定第二日必定有雨,可为了保证万全之策,下官还准备了别的法子,大典当日,四处都点着佛香烛火,倘若当日不曾下雨,下官会命人放火,届时下官会命人将莲台和宝函一起送入大雄宝殿看管,只要脱离众人视线,便可将舍利子盗出。”
“宝函的钥匙,是王青甫给下官的,当时他给下官钥匙,下官已经被吓了一跳,后来,下官还专门教了那年轻人如何开锁,确保万无一失之后,才将其送入莲台之内。”
“后来大典当日,当真下了雨,盗走舍利子很顺利,可没想到……净空竟然发现宝函便轻了,被盗走的只是一个金棺和琉璃净瓶,分量并不重,可净空心细如发,还是发现了,当时下官便有些畏怕,然而谁都没注意到莲台。”
“莲台被当做普通器物送回库房,下官当夜便将那人放出令其下了山,当天晚上,这个栖霞山都由下官带着的洛州驻军戒严,何处有守卫,何处有错漏,下官自然知道的一清二楚,那年轻人离开之后,下官以为事情就此了了,后来陛下离开,虽然留下了几个人查证,可有下官在,是什么也查不出的,可没想到,净空又发现了佛典的事。”
霍危楼皱眉,“是你提出杀净空,还是王青甫提出的?”
“是王青甫。”岳明全没有犹豫,“佛典并非是我派人买的,自然也不当一回事,且买佛典的人已经被王青甫处置,便是大家知道了此事,也不碍什么,可王青甫却十分果决,并且他说,为了不让大家无止境的追查舍利子,何不干脆找个替罪羊出来,净空是主持,今日也只有他亲手捧过宝函,他若忽然消失,整件事的疑点都会落在他身上。”
霍危楼眯眸,“王青甫有另一番说辞。”
岳明全眸子一瞪,“他当然会将罪责尽数推在下官身上,可下官所言,句句属实,当年杀净空,是他和下官一起动的手,他虽不善武艺,可当时随身带着一把匕首,是他用那把匕首刺伤了净空,净空断气之后,他说工坊不会留太久,若藏尸在泥土之下,说不定很快会被翻出来,可若将尸体运下山去,也要大费周折,所以,他说把尸体藏在佛像之中最好。”
“当时那尊者像的身子和脑袋都已经塑好,只差将其焊接起来,匠人们连架子都架好了,一旁炉子亦是昼夜不歇,下官将尸体分了,放进了佛像身子里,又将脑袋接上去,再将一旁炉子里烧软的铁芯嵌上去,如此,便将佛像封死了。第二日,下官一早到了工坊,先搜查工坊,而后又令匠人速速塑好佛像,当时有带头的匠人在问尊者像是谁偷偷动手焊接的,却被下官压了下去,当时寺内寺外人人自危,他们也不敢闹大,这件事便似个小波澜很快便过去了。”
“王青甫和吴瑜是京官,当时在寺内留了一个月,冯仑和下官却留了更久的时间,下官利用职权,将所有可能被发现的线索全都抹的干干净净。”
霍危楼眸色微暗,“可冯仑不可能毫无所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