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一道深沉的声音响了起来。
众人朝右厢看去,便见霍危楼从屋内走了出来,他站在门口皱眉望着霍轻泓,瞬间,霍轻泓身上言行无忌的气焰如霜打了一般消弭下来。
“大,大哥——”
霍轻泓规规矩矩站好,这时,坐在轮椅上一直未言语的白衫公子开了口,“侯爷。”
霍危楼朝他们走过来,“归澜,这是我在青州寻的仵作,安庆侯府的案子她办的极好,我便将她带了过来,此番你与她一道验尸。”
明归澜适才便一直在打量薄若幽,此刻禁不住又看向她,似有些犹疑,霍危楼便道:“她验尸之术颇高明,年纪虽小,却已做仵作数年。”
此乃霍危楼第一次这般夸赞薄若幽,而听他此言,霍轻泓望着薄若幽,少了质疑多了好奇,明归澜更是轻笑一声,“能得侯爷如此夸赞,想来验尸之术非凡,我本是大夫,以后便也不必跟着侯爷四处奔波了。”
霍危楼心道薄若幽往后并不会一直跟着她,可到底没说出口,只是道:“你精于医道,此乃她所不及,此番要验骨,你与她同验。”
明归澜叹了口气,“谨遵侯爷吩咐。”说着看向身后不远处立着的仆从,“抬我进去。”
话音落下,身后二人上前,抬着他的座椅进了门,明归澜又转动车轮,朝着放着白骨的长案靠近,霍危楼不置可否,对着霍轻泓招了招手,霍轻泓磨磨蹭蹭走到霍危楼身边,脑袋微垂,颇为规矩,霍危楼便道:“此番乃是公差,你若胡闹,立刻回京去。”
霍轻泓抬起头来,一脸苦相,“大哥,我只是惊讶那小美人竟会验尸,不曾胡闹……”
霍危楼听的眉头一拧,霍轻泓看他如此神色,眉心也是一跳,可他一脸茫然,根本不知自己何处说错话了。
霍危楼看着这个弟弟,摇了摇头转身回了厢房。
厢房内,了凡和了觉还未答完话。
霍危楼一走,霍轻泓那双规矩了片刻的眸子便又一亮,他挑着眉头回正堂门口,屋内,明归澜已在和薄若幽说话,只听明归澜温和道:“姑娘,侯爷次次办案,皆为重案,他极少带不知根底之人验尸,此番带你同来,可见对你十分信任,你不必紧张,我虽通医理,可非说仵作之术,并不擅长,此番验尸验骨,还是以你为重。”
福公公站在门口笑道:“明公子家中乃是御医世家,他的父亲如今是太医院院正,他亦深得真传,年纪轻轻已是京中神医。”
明归澜失笑,“公公谬赞了。”
薄若幽听见御医世家几字神色微变,抬眸看明归澜,只见他容颜俊逸,眉眼温雅,尤其一双瞳色浅淡的眸子,远看疏离,近看之下,却觉其内仿若一泓清泉,看着你时,仿若春风拂面,薄若幽放松了几分,“通晓医理为验尸之重,民女资历浅薄,还请公子指点。”
明归澜笑开,“指点谈不上,我只盼你能替侯爷分忧解难,也令我免受些苦难。”见薄若幽眸色犹疑,他抬手拍了拍自己膝头,“我少时残疾,不利于行,但有舟车远行,爬山涉水,实在辛苦,偏侯爷有令,不敢违抗。”
话虽如此,却更见他与霍危楼十分熟稔才敢将此心明言,而他毫不避讳的提起自己双腿残疾,倒似豁然之人。
如此,薄若幽亦生坦然,“既是如此,民女验骨,公子在旁看着,若有不妥,指出便是。”
明归澜便温和笑开,“如此最好不过。”
霍轻泓眨了眨眼,靠的更近了,“看来你当真会验尸啊,也不听你多谦虚几句。”
此二人虽一个比一个身份尊贵,可一来二人与霍危楼关系匪浅,二来皆无跋扈恶意,薄若幽便也不过分谨慎,此刻便道:“民女不敢轻言验尸之术胜过天下仵作,却也花费不少心思钻研此道。”
因花费心思钻研,便成竹在胸,不畏验尸之难。如此,无论是面对世家神医,还是声名远播的别的仵作,她也有十足底气。而若一味谦虚退让,反倒是显得心虚作伪。
霍轻泓挑了挑眉头,“难怪大哥会将你带在身边啊……”
福公公笑道:“幽幽平日里瞧着脾性温柔淡泊,可在验尸之时,却颇有坚韧性格,若非精于此道,可做不到如此。”
明归澜笑道:“侯爷不喜狂傲无才之人,亦不喜有才却无勇之人,姑娘的性子,当真对了侯爷的胃口。”
薄若幽倒是未想这般多,听着右厢又响起审问之声,薄若幽道:“公子刚到,民女不若将昨夜验尸所得告知公子,免得耽误差事。”
明归澜笑意更深了,“侯爷还喜欢办差勤勉之人,侯爷对姑娘,定是十分满意的。”
薄若幽心想,今晨霍危楼便对他发了无名之火,满意倒有,却不可能是十分。
她既有此言,便当真不耽误功夫,明归澜虽未看尸体,她却还是悉数将昨夜验尸细则告知,听薄若幽验出这般多线索,明归澜神色严正一分,眼底更带出了两分欣赏,霍轻泓长身斜倚在门框上,渐渐地,身子站直了……
薄若幽继续道:“冯大人遇害之地已定了,可并未发现其他直接线索,侯爷今日便在问净空大师的两位入门弟子,只是这具骸骨到底是不是为净空大师,还是未知之数。”
薄若幽指着骸骨道:“此骸骨为男子所有,死者身量应当在五尺过半上下,死时应当在半百年岁,可只凭这些,并不能断定死者便是净空大师。”
霍轻泓忍不住问道:“如何知道他年岁半百的?”
薄若幽便道:“人随年岁增长,骨骼经脉皆会生出变化,年轻之时骨头生长,变化极多,到了四五十岁上下变化缓慢,却也并非不可判断,好比牙齿会磨损,骨头之中,耻骨等处更会生出明显变化,到了五十岁之后,耻骨结合面会有中间凹陷表面粗糙,变成表面光滑,且出现极小的孔洞,其后缘亦会变钝,前缘则尽数隆起,四周亦是如此……”
薄若幽说着,将摆在长案上的死者耻骨拿了起来,霍轻泓唇角不禁抽搐了一下。
薄若幽继续道:“如果是花甲之龄的死者,此处的孔洞会变大,成凹陷状,而其后缘之处会锐化许多。”
霍轻泓没听太懂,却觉薄若幽十分厉害,明归澜在旁道:“你对人之骨脉十分了解,可有人教你?”
寻常大夫多半只会开方给药,真正对人之骨脉十分了解者并不多,听薄若幽的意思,她主行仵作之术,而非医者,可她所说的这些,只有极珍贵的医家典籍之上才会记载,便是他,也是在十七岁之后才渐渐知道。
薄若幽便道:“义父曾教过。”
明归澜又问:“你义父?他可是名医?”
薄若幽摇了摇头,“义父也是仵作。”
明归澜略一思忖,“原来如此,想来你义父是极厉害的仵作。”
薄若幽不置可否,又说起了案子:“死者尸体如今只剩下一具白骨,骨头上除却两根肋骨是断的,其余处未见明显伤痕,眼下致死伤民女还判断不出,唯一可以肯定的是,死者死后,凶手手法残忍,将其肢解之后,才将尸块放入了金身尊者像中。”
“放入金身尊者像中?莫非……就是这座尊者像?”
霍轻泓指着屋内的佛像问,薄若幽点了点头。
霍轻泓面色顿时变了,来时便发觉屋内放着一尊佛像,见莲花座上生有裂纹,还以为是佛像损坏才将其闲置此处,却没想到这佛像竟是藏尸之处,他面色几变,终究还是道:“听说林昭也在寺中,我去找他好了——”
一直候在一旁的林槐失笑,“昭儿在藏经阁,世子令绣衣使带路便可。”
gu903();霍轻泓说走便走,跟着一个绣衣使便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