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老吴照路的人也是她吧。
陈仰的心跳猝然一停,这个镇子的人口登记表上的一寸照都是黑白的,他停掉的心跳开始狂蹦起来。
陈仰快速在手机里翻找周寡妇的登记表。
向东一回头就骂了声“操”,手机屏的蓝光映着陈仰的脸,跟鬼似的。
陈仰没花多长时间就找到了周寡妇的一寸照,跟她遗像上的一样。
向东皱皱眉:“镇子里的人都死了?”
“不知道。”陈仰摇头。
“镇上的民风很老旧,生活在这里的寡妇,铁定会被议论,被套贞节牌坊。”向东动用不太富裕的脑细胞,“那娘们是齐家媳妇,后厨的人都敢当着她的面给她白眼,说明齐家很不待见她。”
陈仰的脑海里回想起了背竹篓的老人家说的话,寡妇门前是非多。
其实他跟朝简有打听周寡妇的事,镇民们都避而不谈。
“她的遗像挂在这个散发着霉味的小柴房里,说明她生前就死在了这里。”
向东一把抓住陈仰的手臂:“这么说,后厨那些人也都是死的啊,妈得,咱们天天吃死人做的饭菜!”
陈仰看着遗像里的女人,视线不知不觉移到她微弯的唇上,似乎她下一秒就要张嘴说话。
太诡异了。
陈仰没有再看,他把向东叫出来,屈着冰冷的手指把门带上。
“三位先生,你们在这里干什么?”
后面突然响起一个声音。
是周寡妇!
一股阴寒之气爬上陈仰的背部,他没立刻转头,而是微微偏了偏脑袋,先用余光打探了一眼。发现那女人不是长发遮脸的模样,陈仰才转身。
周寡妇手提灯笼,身上穿着青色褂子,碎布鞋,一张脸泛着青白。
向东跟朝简都没出声,陈仰只能自己上,他扯动僵硬的嘴角:“老板娘,我们找你……”
周寡妇打断他:“什么事?”
陈仰说他有三个朋友烫伤了,急需医治。
周寡妇说:“医生去世了。”
陈仰满脸的着急:“那有没有别的……”
“没有了,忙不过来,自身难保。”周寡妇再次打断陈仰,“我这里有一些药,治烫伤的,你们可以拿去用。”
陈仰忙道:“谢谢。”
“不用谢,药只能让他们多活几天。”周寡妇提着灯笼背过身,一步步穿过拐角。
黑暗中飘来轻轻幽幽的声音。
“多活几天也是一种煎熬,生不如死,不如听天由命,早点解脱未必不是好事。”
陈仰听出了那番话里的平静,在那股平静之后是无尽的苍凉。
“她自己任命,还希望别人像她那样。”向东嘁了声。
陈仰低声问一旁敲拐杖的朝简:“小阁楼里的鬼是不是她?”
“味道不同。”朝简说。
“不是啊。”陈仰搓了搓渗汗的后颈,镇子里死了很多人,有很多鬼,不是也正常。
这是任务世界,鬼的出现是规则安排的,各有各的作用。
周寡妇拿来了药物,陈仰把乔小姐跟香子慕喊到自己房间,让她们帮忙给大眼妹涂药。
大眼妹伤得很严重,得脱衣服。
乔小姐很爽快的答应了,并且接下了给钱汉涂药的活,丝毫没觉得恶心。
香子慕看着陈仰,黑白分明的双眼如一面镜子,照着他的焦虑跟凝重:“你们要外出?”
“嗯,去乱石谷。”陈仰简短的说了几个新进展,乔小姐跟香子慕的反应平平。
他的眼色深了下去,这两个女人……
一个似乎每天都在睡镇上的男人,一个早出晚归见不着人影,全是独自行动的类型,她们到底查到了多少信息,没有拿出来跟大家交流?
陈仰强行压下泛上来的郁闷跟无力,幸好他有搭档,有熟人,做任务的这条路不至于孤军奋战。
冰凉坚硬的东西碰上陈仰的手臂,他下意识握住。
朝简任由陈仰握紧拐杖,他低下眼眸看了对方一眼,淡淡道:“走了。”
陈仰叫上向东,他忽地回头:“香女士,你跟我们一起去吗?”
香子慕像是没料到他会这么说,怔了怔才出声:“这里需要人看守。”
陈仰点点头:“那拜托你跟乔小姐了。”他又严肃的说,“葛飞失踪了,如果他回来了,你们当心点。”
后门不能开,只能翻墙。向东想让陈仰先过去,他准备自个蹲下面,让朝简踩自己的肩膀。
陈仰深知搭档的脾性,拒绝了向东的提议:“你过去吧,他我来。”
向东指着半天出不来一个字,没事玩拐杖,有事玩拐杖,其实最想玩陈仰的朝简说:“他比你高十厘米,看着瘦脱光了都是腱子肉,你吃得消?”
“你不用管了。”陈仰摆摆手,“赶紧的吧,那伙人搞不好已经在乱石谷了。”
向东啐了一口,利索的翻过了墙头。
陈仰在墙边蹲下来:“朝简,上来,踩着我。”
没回应。
陈仰催道:“快点啊。”
拐杖声停在身旁,头顶的气息声又躁又沉。
陈仰说:“没事,你踩吧,墙比老集村祠堂的矮多了,我能……嘶,你一口气把两只脚都踩上来,别磨蹭,你越磨蹭,我的体力就越……”
“你不要说话了!”朝简踩在陈仰肩头,他的指关节突起发白,整个面部紧绷到了极点,好像自己才是受力的那一方。
陈仰抓紧肩部的两条腿,慢慢的站了起来,他的下盘还算稳,没有怎么打摆子。
“够到墙头了没有?”陈仰轻喘着喊。
朝简把双拐丢到了墙的另一边,向东正在仰头观望,好死不死的被砸了个正着,疼得他暴跳如雷。
“你行不行?”陈仰的脸上滚着汗。
朝简的双手攀上墙头,修剪整齐的指甲扣进去,他在陈仰肩上做了个引体向上,轻松跃了上去。
陈仰感受到了朝简的身体敏捷度,他心想,等到对方的左腿完全好了,他们可以试试腿脚上的功夫。
“上来。”墙头的朝简低喊。
陈仰助跑着蹬上院墙,瞳孔里是逐渐放大的修长手指,他想对搭档说,这点高度,自己不用拉。
然而话没说出来,陈仰抓住了那只手,被一股强劲的力道拽了上去。
朝简跟陈仰面对面坐在墙头,叉着腿,湿热的呼吸时有时无的交融。
一个的气息里有烟草味,一个的气息里是浓郁的烟味跟奶味。
陈仰只是缓了几秒就跳了下去,他背过身对墙头的朝简说:“你慢慢下来,踩我的……”
“转过来。”朝简说,“接住我。”
陈仰:“……”
“弟弟,我怕是接不住。”他看朝简要跳,赶忙张开手臂。
向东瞪着要往陈仰怀里跳的朝简,这他妈的,招数都不带重样的,他泄愤的跺了跺地上的拐杖。
老子走了,老子不看了行了吧。
乱石谷在镇外,东南边。
凌晨两点出头,陈仰跟朝简,向东三人根据这两个信息寻找目的地。
这座小镇被那场雨烫伤了,伤痕累累。
陈仰边走边想,雨下在深夜,这个点镇上的人都睡了,否则还不知道会烫死多少人。
向东无意间捂住了眼珠子,大家族为了隐晦私欲制造出的“平衡”被打破了,乱石谷有什么跟诅咒有关。
雨下完了,镇子里一定发生了某些蝴蝶效应。
现在还没看见。
陈仰的视线从一家门前的白灯笼上面掠过,他想到了周寡妇的那盏,想到了对方说过的几个叮嘱。
其中两个是:不要去客栈二楼,走商的脾气不好,镇上的朱家跟云家是两大家族,不喜外人,最好别去他们家门前逗留。
当初陈仰就知道叮嘱里藏着线索,一直摸索不清。
这场雨之后,线索浮出了水面。
周寡妇是鬼,她因为某个原因,死后夹在大家族跟走商们的交易之间,但她的立场并不坚定。
她的叮嘱既是警告,也是提醒。
不让他们去二楼,其实是希望他们过去。
陈仰这么想是有证据的。
下开水雨的时候,周寡妇作为知情者,她一定知道楼梯口的眼珠子被人碰了。
可她上了二楼,却没有挨个房间查看,很明显的放水了。
陈仰心想,说不定还是周寡妇帮向东跟画家应付了那伙人。
“陈仰,”向东喊了声,“一甲子是什么意思?”
“六十年。”陈仰把散开的思绪拢了回来,“一甲子代表六十年。”
“六十年前镇上也出现过名字鱼?”向东边走边盯视四周,“还是说,抢了六十年寿命,就会有个记号。”
陈仰说:“都有可能。”
他没记错的话,60代表一个循环,如果夺取六十年寿命就会有个记号,那有可能是个圆?
“呜呜……”
前面有户人家的门口传来女孩的哭声,地上还躺着一个。
陈仰前不久才见过女鬼,他在夜晚对女性都有点发怵:“向东,你……”
“我不去。”向东吼了一句,又烦躁的说,“地上那个熟了。”
“去看看。”陈仰犹豫了会,拉着朝简过去。
向东瞪着他俩的背影:“有什么好看的,房里那三个还没看够吗。”
门口的女孩披头散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陈仰没靠太近,他问需不需要帮忙。
“你们是谁?”女孩像是看不清家门前的三个男性。
陈仰举着手机,在他自己跟朝简,向东身上照照:“我们是住在齐家客栈的外地人,地上的是你……”
“我哥。”女孩哭着说,“是我哥,你们救救他,求求你们――”
她往陈仰身前爬,手紧紧抓着他的裤腿:“先生,先生,求求你救救我哥!”
陈仰说:“你哥的情况不太好,可我们不是医生,救不了他。”
“呜呜,怎么办,那怎么办,”女孩又爬回去,抱着地上的尸体痛哭,“是我的错,都怪我,我不该把我哥叫醒,让他出来帮我收衣服的,我不知道那雨是烫的,为什么会这样啊,哥!哥!哥!”
向东胡乱搓了几下脸,他大步上前,手掌按了按女孩的头顶,低不可闻的说了三个字:“对不起。”
说完就离开了。
尽管捂眼珠是他无心之举,根源是诅咒,雨是人性恶臭下的交易引发的惩罚,这声对不起他还是说了,他向来肆意妄为,说就说了。
陈仰吐口气:“我们走吧。”
听着女孩的一声声“哥”,陈仰想到了自己的妹妹,他对跟妹妹一个年纪的朝简脱口而出道:“要不要背你?”
朝简盯了他一会:“现在不要,等会。”
陈仰:“……”
走了一小段路,陈仰准备换只手拿手机,他的后脑勺忽地一凉。
好像有哪里不对劲。
是什么呢……
陈仰转过脸去看朝简,对方也低头看他。四目相视的那一瞬间,陈仰知道哪里不对了。
那个女孩哭了半天,却一次都没眨眼睛!
陈仰拽着朝简回头,他看着门口的女孩,声音干涩的喊:“妹妹。”
“先生,你有办法救我哥了吗?”
女孩抹开散乱的头发,呜咽着看向陈仰,她的眼睛没有眼睑,眼球完全露在外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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