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仰若无其事的把小鱼放进桶里,他抬手抹掉脸上的水迹,轻喘着的呼吸里混进来一缕鱼腥味。
“那是杨二柱老婆的鱼。”
陈仰回到河里,用只有朝简能听到的音量说。
“先捞鱼,等鱼潮结束后再说。”朝简将抄网里的杂草扣到岸上,捻出里面的两只虾米,随意的往桶里一丢。
陈仰点了点头,他继续捞鱼,注意力却不再像之前那么集中。
刚才那条鱼带来的信息很惊人,杨二柱老婆的鱼被人抓走吃掉,导致她死亡的猜测被推翻了。
她也不是吃了他人的鱼才死的。
因为从镇民们对待名字鱼的态度来看,镇上有些人抢夺了别人的寿命,现在还活得好好的,他们都没事。
陈仰心想,唯一能解释得通的是,杨二柱的老婆触犯了禁忌。
可她触犯的会是什么禁忌呢?
赵老头的死,跟她是不是一个原因……
陈仰捞起抄网,把一条普通的小黑鱼扔进桶里,照目前来看,死了的人,对应的鱼不会消失。
只要没被抓走吃掉,鱼都会一次次的从瀑布上面下来,跟鱼潮一起冲进河里。
陈仰想不通,死人的名字鱼出现在鱼潮里,有什么意义。
而且,杨二柱一死,他的寿命就终止了,他老婆为什么还吃他的鱼,没寿命可抢了不是吗?
陈仰想到了什么,后脑勺微麻,不一定是杨二柱老婆想吃,有可能是鬼附身。
垃圾桶那根鱼骨的主人憎恨杨二柱夫妻俩,就吓死杨二柱,附身在他老婆身上,吃掉了他的鱼,让他老婆体会抢来的寿命迅速流失,孤独老去。
因为禁忌是不能吃死了的人的鱼。
吃了死人的鱼,不但不减寿命,反而加速死亡?
这么一顺,感觉有些合理。
陈仰拽了拽贴在前胸后背的褂子,可这只是推测,没有明确的线索来证实这一点。
他的眼前浮现了一个人影,捞鱼的动作猛地一顿,不对,不合理。
那个推测里有个bug,赵老头。
他吃李二板名字鱼的时候,李二板是活着的。
而他之后还是死了。
陈仰用手背蹭掉下巴上的水珠,心里沉沉的叹口气,禁忌是别的东西。
要再想想。
上游传来叫骂声,一伙人打起来了。
陈仰听了一会,了解了这场争端的大概起因,有个镇民抓到了一条名字鱼,他没藏好,当场就被别人看到了,对方眼红的想要抢夺。
其他家的各怀鬼胎,有的想浑水摸鱼,有的害怕那是自己的鱼,想要知道鱼背上的字是什么。
群体性的肉|搏|战还在继续,已经有人头破血流。
陈仰蹙紧了眉心,幸好他跟朝简没去上游,不然坐在河边的朝简会被踩撞。
到时候势必会上演更加激烈的暴力事件。
高德贵不知何时来的,他在河岸上声嘶力竭的劝阻。
混乱中,那条鱼掉进了河里。谁也没得手。
抢鱼大战在吼骂声跟血腥味里草草收尾。
没过一会,河边再次爆发了一场骚动,这次是有人抓到了赵老头的鱼。人群乱了。
“赵老头不是死了吗?鱼怎么还在,是不是重名?”
“还有人叫赵桂的不啊?”
“没有,没有重名的!”
“……”
“所以说,他不是因为鱼被吃了才死的啊!”
“那他是怎么死的?”
嘈杂声猝然消失,围成一团的镇民们你看我,我看你。孩童们无知无畏的嬉闹跟他们的惊惶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河里的水流湍急,偶尔有鱼往水上蹦,溅起细碎水花。
过了几瞬,又有焦躁的声音响起。
“搞什么啊,死人的鱼为什么也在河里。”
“是不是没被吃掉的都在?”
“……”
赵老头的鱼在河边的草丛里躺着,那是条个头挺大的鲫鱼,差不多有一斤多,它蹦一下,镇民们的心就跟着跳一下。
“现在怎么办?”
“人已经死了,没寿命了,抓了干什么?放掉啊。”
“对,放掉吧!”
不远处,陈仰看镇民把赵老头的鱼放进河里,其他人都纷纷腾出位置,目送它离开。
陈仰动了动踩在淤泥里的脚趾头,“不能吃死人的鱼”这个禁忌果然不合逻辑。
正常人都不会吃。
五分钟之后,鱼潮没了,河里的一两百人稀稀拉拉的上岸。
这次不知道又会有多少人被抢走寿命。
一条鱼,至少能引发一起血案,毁掉一个家庭。
陈仰把抄网扔岸上,他一屁股坐在朝简身边,裤腿上的水不断往下淌。
“我只抓到了一条名字鱼,你一条都没……”
湿淋淋的右胳膊被抓,陈仰的话声停住,他忙改口:“从种类上来说,你比我厉害,你还抓到虾米了呢。”
“……”朝简扳过他的手。
陈仰看过去,他那几根受过伤的手指被水泡得白白的,其中一根上面还有个小口子,也泡白了。
有点恶心。
陈仰缩了缩潮湿发皱的手指:“干嘛?”
朝简松开他的胳膊:“我要吃奶片,你帮我剥。”
“……”陈仰举起双手,“你看啊,我的手是湿的,也有点腥,还是你自己剥吧。”
朝简抓了三个奶片,丢到他怀里。
“那你帮我把背包拉开,里面有纸,我先擦……”陈仰话没说完,朝简就拽过他的手,用自己干净的褂子包住。
“行了,擦吧。”朝简似乎很不耐烦,眉间拢着一片阴影。
陈仰下意识就着他的褂子,把自己手上的水擦掉。
那三个奶片被朝简一次吃掉了,他吃完就刷起了手机,没去管皱巴巴的褂子。
倒是陈仰见惯了他整洁的样子,不太能忍受的帮他抚平了一些。
不多时,向东两手空空的过来了,陈仰问他:“鱼呢?”
“鱼个屁,”向东捞起湿哒哒的褂子擦头,清晰分明的腹肌上面挂着几条陈年伤疤,“都是普通的,抓了就丢。”
陈仰看了眼从另一边走来的画家,对方没穿周寡妇给的衣服,还是来时的那身衬衫长裤,衣领跟袖子都扣得严实,身上没什么难闻的味道,额头上也没汗液。
汗腺很不发达的样子。
身型又高又瘦,皮包骨的面部暗黄,犹如一缕裹满消毒水味的清风,病殃殃又孤傲的气质独树一帜。
画家没下水,他远离人群,站在河边用长抄网捞的鱼,没收获。
陈仰被画家指间的东西闪得晃了下眼睛,他问道:“画家,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画家用带着手套的拇指跟手指捏住一物,给陈仰看。
那是个蓝色小钻石。
陈仰想到画家在任务世界送戒指的壮举,他想问两句,向东抢在他前面问了。
“你该不会在镇子里散钻石了吧?”向东说。
“在小阁楼散了,可惜厉鬼只喜欢制造幻境,不爱钻石。”画家遗憾的说,“也没人拿着鱼来跟我谈生意。”
“按理说,那样的买卖是存在的,也很现实,毕竟哪怕活得再久,没有钱也还是穷鬼命,抓到名字鱼卖给有钱人,就能立刻获取一笔钱财。”
画家瞧了瞧自己的一身:“难道我是个有钱人的特征还不够明显?”
“够了够了。”陈仰说,“很明显了。”
他又说:“没找你,应该是在犹豫,再说了,镇上还有两个大家族呢,他们也有钱,你不是第一选择。”
说到这里的时候,陈仰的脑子里划过什么,没及时抓捕到。
“有道理。”画家笑了下。
陈仰愣怔了一秒,画家要是恢复血色,瘦下去的肉长回来,容貌肯定不会差到哪去。
画家随手一抛,蓝色小钻石掉到了陈仰怀里:“送你了。”
壕得云淡风轻。
向东瞪眼:“我操,你怎么不给老子?”
画家说:“你用不上。”
“不是,”陈仰拿起怀里的小钻石,古怪的说,“我也用不上啊。”
画家没说什么。
向东知道画家的意思,他的脸色一青,跟个土匪头子似的扑了上去。
老子让你吃狗粮!
画家的个子比向东高两三厘米,劲却比不过他,挣脱不开,只能抄起喷雾一通乱喷。
陈仰看着手中的小钻石,妹妹喜欢这种亮晶晶的东西,可惜他们家买不起这种罕见的彩钻。
这么小小一颗,不知道价格高成什么样。
隐约有一道目光从左侧投来,陈仰侧过头,发现少年还在刷手机,是他产生了错觉。
陈仰没怎么想就把钻石给了朝简:“你拿着。”
朝简没给陈仰反应,他不知在按什么,面无表情。
手机上全是乱码。
那颗钻石进了朝简的口袋,跟奶片成了朋友。
不多时,其他人也来了陈仰这边。
谢老师跟葛飞,珠珠三人都拎着一个桶。
珠珠那个比较沉,她换了几波手,拎不动的喊大眼妹帮忙。
她们俩一人一边,颤巍巍的拎着。
“一个两个的拎着桶,这都他妈干什么呢!”向东抓着抄网大步迎上去,挨个在三个桶里搅动一番,不动声色的跟陈仰眼神交流,没发现。
陈仰坐在草地上打量走来的队友们,前面的谢老师几人卷起裤脚,拎着鞋子,光着脚走路,浑身狼狈。
他们走近了,衣服上面弥漫着鱼腥味。
有的手上还沾着鱼鳞。
这伙人里面,只有走在后面的乔小姐跟香子慕的身上没怎么湿,也没什么腥气。
陈仰眯了眯眼,周寡妇给他们准备的衣物款式没多大区别,都是褂子跟裤子,只不过,女孩子的褂子是长袖,袖口刚好盖住纤细的手腕。
大眼妹放下桶,大字型往草地上一瘫:“累死了。”
陈仰说:“抓了很多鱼啊。”
“超级多,都是没名字的。”大眼妹把滑下来的袖子往上撸了撸,露着盖了一大片蚊子包的手臂,“我运气太差了,一条名字鱼都没见到。”
陈仰被她的蚊子包震到了:“那放桶里做什么?”
“珠珠说给客栈。”大眼妹两手捂住脸,遮住火烈的阳光,“反正我是绝对不会再碰任何鱼类食物了,那天早上的鱼眼睛对我弱小的心灵造成了巨大的伤害。”
陈仰看向珠珠:“要给客栈啊。”
“我是觉得,”珠珠晃了晃桶,“像里面的有些鱼,我们抓的时候弄掉了它们的鱼鳞,它们都快死了,放河里是活不成的,干脆带回客栈当食材。”
陈仰问另外两个拎着桶的人:“你们也是这样?”
谢老师跟葛飞都点头。
“有的鱼肚子都翻上来了,丢了浪费。”谢老师指着陈仰后面的桶问,“陈先生,这是你的吗?”
陈仰“嗯”了声。
谢老师靠近些,伸头往桶里瞧:“看起来有很多。”
“都是草。”陈仰说。
谢老师:“……”
陈仰把自己跟朝简捞的小鱼小虾全放了,包括杨二柱老婆的鱼。
十二人有的站着,有的坐着,有的瘫着。
今天是进镇的第三天,他们都憔悴了很多,房间里的老鼠一到夜里就开聚会,根本没法睡觉。
吃得也不好。
尽管客栈厨子的手艺很不错,可天天顿顿都是鱼,吃得上火不说,还有些想吐。
现在他们的处境就是,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想走又走不掉。
“我没看到过你们的名字鱼,”葛飞背靠着桶坐下来,从背包里拿出矿泉水喝两口,“你们呢?有看到吗?”
没人说“有”。
葛飞松口气:“那我们的名字应该不在鱼背上。”
大眼妹开心的从草地上爬起来:“Flag无效,太好了!”
“我也吓得半死。”老吴黝黑的脸上都是汗,他仰头望着吸烟的女人,“乔小姐,你要坐地上吗,我脱褂子给你铺上?”
乔小姐笑着拒绝:“我就不坐了。”
老吴的眼底浮出几分愤怒,起初这个骚|娘们处处勾|引他,后来跟镇子里的男人搞上了,把他当个屁了。
瞥见女人对着一个年轻镇民抛媚眼,老吴如同撞见妻子偷情的丈夫一样:“乔小姐,这里是任务世界,我们在做任务,生死关头,你是不是该注意一下分寸?”
乔小姐:“嗯?”
gu903();她弯了弯盈盈一握的腰肢,咬着香烟的红唇微张,一口薄薄的烟雾喷到了中年人脸上,满含惊讶跟玩弄:“管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