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u903();正值金秋,山上漫山枫叶尽染,层层叠叠,如火红的云霞。
山下赏枫之人络绎不绝,已有商贩设了摊,卖些吃食首饰。
李珏扶着媚生下了车,那摊贩见了这样一对璧人,一时有些愣怔,随即拿了珠串,吆喝道:“这位公子凭是不俗,戴串佛珠更显出尘。”
李珏见了那劣质珠串,微皱了眉,转身要走,听那摊贩又道:“夫人也真真是天女下凡,与公子般配的紧,郎才女貌,郎才女貌啊。”
李珏便站住了脚,含了笑,对住媚生的眼,忒不要脸的说了一句:“这倒是说的不假,我与阿生自然般配。”
他说完大手一挥,将那摊上物什全买了下来。
沿着红叶遍染的幽径上了山,媚生坐在半山腰的凉亭里歇脚,李珏便挑了刚买来的红绳脚链,要替她带上。
他蹲在她面前,轻轻握住了她的脚踝,虔诚而珍视,柔声道:“阿生,我母妃告诉我,在心仪女子的脚上戴一串脚链,来世便还能寻到她。”
他说着仰起脸,摸索着她细白的腕子顿了顿,缓声道:“我母妃与兄长去后,便剩我一个人住在归云殿,那殿里真冷啊,空空的,落针可闻。我竟一点点习惯了,直到后来你进了宫,我才晓得这日子也能这样鲜活。”
“阿生,你随朕回去吧,你跑不掉的,便是来世朕也寻得到你。”
李珏瞧着她面色,一时竟有些忐忑,他怕他终究还是一个人。
媚生没说话,微转过头,忽而瞧见了山脚下一处桃林,芳菲早已尽,枝头已结满了果子。
她愣了一瞬,忽而想起上一世,裴衍卧在她的墓前,说的那句:“别怕,我一直都在。”
她眼里起了点雾气,轻轻感叹了一句:“竟是有处桃林。”
李珏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也微微愣了一下,忽而轻笑:“我竟常梦见一处桃林,梦里漫山的芳菲,每一株都是自己植的。”
“桃林?”媚生心下一惊,急急转头去看他。
李珏仰起头,有些难为情的开了口,那耳根上的一点红晕,又让媚生一阵恍惚。
他说:“你怕是给朕下了蛊吧?朕.....朕很早便开始梦见你。”
“有时是在细雨霏霏的扬州,你坐在天井里绞花汁。有时是在盛京,你临窗描眉,满院子的烟火气。”
当然还有那些香艳场景,或是在船上,或是在书房,只这却不好说出口。
顿了顿,他眉头皱起,有些迷惑道:“朕从未来过扬州,竟会觉的这里的一草一木都熟悉,尤其是城郊的那片桃林。”
这一句句落在媚生心里,激起了惊涛骇浪。
“你.....”她伸手抚上他的脸颊,有千言万语堵在喉头,最后都化成了一声叹息,眼里起了雾气,喃喃道了句:“我随你回宫。”
李珏一时竟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带了些忐忑,小心翼翼反问道:“你要随朕回去?”
待看到那人点头后,巨大的欣喜便升腾而起,让他整个人都如卧云端。
他一刻不敢耽搁,生怕媚生又反悔,急急回了府衙,连着熬了三个大夜,将江南事务处理利落,便即刻启了程。
一路上跑前跑后,嘘寒问暖,倒像是个情窦初开的毛头小子,看的福全有些心塞,他心中顶天立地的帝王,竟沦落到这一步。
进了京,免不了又是一番忙乱,官员们匍匐相迎,亦有身份尊贵的外命妇来迎中宫之主。
媚生下了轿,迎面便看见着了宫装的许悯月。
她趋步向前,要来搀媚生的臂,却被皇后娘娘身侧的大宫女手臂一挡,将人拨了个趔趄。站在人群前便有些尴尬,微微咬住了唇。
要说现如今,她即是圣上亲认的义妹,又是国公府的世子夫人,自然是最有资格来迎皇后的,竟被这样无视了去,自是不好受。
她看着媚生明艳张扬,高高在上,接受众人朝拜,而那个位置本该是她的。
心里酸涩难耐,便丢了理智,许悯月亦步亦趋跟在媚生身后,眼见要进宫门,忽而轻柔道:“娘娘小心门楷,近来见娘娘身子清减,想来是劳心了,听闻马上要选妃了,日后宫中有了帮手,想来娘娘也能得会子闲。”
媚生脚步顿住,回头瞧她,也不做声,只轻笑一声,忽而往后倒去,软软跌在了玉阶上。
一旁的大宫女小橘便惊呼起来:“娘娘,娘娘!”
李珏刚进了宫门,正被簇拥着往太和殿走,听见这声音,身子都绷紧了,几步跨过来,将人揽进了怀中。
许悯月一愣,忽而觉出些慌乱,想要上前探看,不妨腹部挨了一脚,重重跌在了沁凉青石上。
她仓皇抬起头,便见李珏一脸怒气,将怀中人护的紧紧的,声音里掩不住的冷寒:“悯月,今日若皇后有个三长两短,你断不能轻易脱身!”
“不,陛下,臣妹......臣妹并没碰娘娘啊。”许悯月捂住肚腹,有些不能相信,这是她的珏哥哥伤的她。
“别怪悯月。”媚生抬起一张苍白的小脸,拽着李珏的衣摆,细若游丝道:“是我自己不小心,因着听悯月说陛下要选妃了,一时分心,竟跌在了玉阶上。”
李珏眉头皱的更深了,眼刀子在许悯月身上豁了一遍,正色道:“悯月,因着母妃的遗嘱,朕对你也算是仁至义尽了。往后,这宫中你便无需再来,以免又说话不知轻重,惹了皇后不快。”
他说完,一眼未再瞧她,将怀中的人抱起,步伐稳健的往养心殿而去。
许悯月望着那挺拔背影,一时有些失神,忽而瞥见她的夫君王凛,一身玄色,站在人群之中。
她仿似抓住了救命稻草,急急要去寻,却见那人并未分她一个眼神,正含了忧色,看那道明黄身影护着的人。
她心里咯噔一声,脱口喊了声:“夫君。”
王凛猛然回神,几步过来将她扶了起来,语气里往日的关切全无,含了责备,低低道:“悯月,你不该如此。”
许悯月身子晃了晃,瞧着他神色,脱口而出:“你......你原来不是这样的。”
王凛叹息一声,忽而道:“悯月,夫妻间最要紧的是坦诚,你可对我坦诚过?”
他说完,倏忽转了身,只道:“且先归家吧。”
说着已是大步而去,同李珏一样,留给她的是一个渐行渐远的背影。
......
媚生被李珏困在怀里微微有些闷,抬起头,去扯他的耳朵,委委屈屈道:“陛下要选妃了?”
李珏轻咳一声,躲开了她的手,低低道了句:“都看着呢,有点样子!真是越来越没规矩了。”
说完看见她一脸气闷,忽而弯了唇角,故作忧色:“要求新帝选妃的折子已是积压了一摞,怕是压不住了,想来还是得选。”
媚生忽而沉默了下去,进了养心殿,她在榻上坐了,是少有的郑重:“李珏,有件事倒是忘了同你商议,我是个古怪的,这辈子断不会同旁人分享男子,你须得想清楚,否则我是要回扬州的。若是回不去,怕是要同那太医院院使而言,积郁于心......”
李珏悚然一惊,从未见过她这样的认真神色,已是后悔那句戏言,急急道:“放心。”
说完执了她的手,冷笑出声,那面上又是帝王笃定的威严:“若是这些折子都压不住,想来朕也是个无能的。”
黄昏的光一点点漫上来,给这幽深的殿宇蒙了一层金灿灿的光,媚生望着窗侧的一抹昏黄,微叹了口气。
她前世有些亏欠裴衍,大概这辈子要来还了,陪他幽守这皇宫。
番外
我叫李泽,是这大周的太子殿下。
我父皇乃是收北胡平南疆,将大周版图扩大了一倍的成化帝。他在位二十载,励精图治,变法改革,让大周富庶强盛,万国来贺,是载入史册的千古一帝。
我的母亲,便是当今的文成皇后-苏媚生。
不过,我打记事起,母亲便常跟我念叨:“阿泽,我并不是你的生母,你的生母乃是永定王侧妃-许氏。”
但我并不喜欢那个女人,每每见面,她总是要说:“你要听话,好好伺候娘娘,将来才能有好前途。”
她看不见我身上的疹子,看不见我因为贪玩磨破的脚,她只会要我爬上那个位置,好荫蔽于她。
只有我的母亲-阿生,她才会在我起疹子的夜里一宿宿的守着,会细心的剔除我脚心里的小砂砾。
不过她有一点不好,总是让我喊她阿生,说我叫她母后,会将人喊老了。
我其实不好意思提醒她,您也三十几岁了,虽然被父皇娇宠着,还是少女模样,但自己心里真的没点数吗?
我其实晓得这前因后果,那时母亲身体荏弱,父皇不忍心她受这生产之苦,便要从宗族里挑个资质出众的来养,好继承这大周江山。
那时朝堂上吵翻了天,臣子们早对我母后椒房独宠有了意见,现如今更是连子嗣都不生,简直是大不道。
傲骨铮铮的文臣们跪在交泰殿外,摆出了死谏的气势,到最后,却被我父皇的一道圣旨给轻轻松松摆平了。
我父皇说的是:“朕身体有碍,太医院言子嗣艰难,万不得已,才从宗族中过继,现下你们若是如此,那朕只能断子绝孙了。”
我母亲听闻了这旨意,笑了一天,常常调笑他:“怪不得陛下这样体谅我,原来是不行啊。”
我父皇便会将人抵住,隐忍道:“行不行,你不晓得?那不如现下就怀一个吧。”
哎,说起来都是泪,我小小年纪,便要整日看父皇黏黏糊糊贴上来,孩子一般缠着我母后,倒是显的我更沉稳了几分。
永熙十一年,扬州来了个举人,大殿之上一举夺魁,被父皇钦点了状元郎,我母后唤他“阿培。”
她牵着我的手,笑吟吟道:“来,阿泽,叫舅舅。”
自此以后,我便多了一个外祖家。
外祖一家人,除了培舅舅,形貌都有些可怖,可相处久了,竟让人都忽略了去。
我的外祖父会拿了我最爱的龙须酥,神神秘秘道:“乖乖,快吃吧,热乎的,趁你父皇母后不在,快。”
每每这时,我肖想多时的龙须酥还未入口,便会被我神出鬼没的母亲给夺了去。她定要对着我外祖父跺脚:“爹爹,你怎么又给他吃糖,吃多了要坏牙口的!”
两个姨外祖母呢,会捏好看的糖人,还会带我打马遛狗。
在他们面前,我从来不是当今太子,我只是一个叫做阿泽的孩子。
那时宫里的天总是明朗的,母亲会在春风里扬起风筝,笑的纯粹而明媚。
我的父皇便站在丹陛上,看着那娇俏身影,宠溺的笑,可以站上一下午不待挪地方的。然后便会颇得意的看我:“泽儿,你看你母后,这样好的人,还是被你父皇给寻了来。”
最后还要啧啧两声,带了点兴灾乐祸的意味:“可惜,这世上再没有这样好的人,你是甭想了,找不到这样好的妻子了。”
只这明朗的天在永熙十八年彻底暗沉了下来。
母后因着一场风寒,一病不起,起初只是咳嗽发热,到了后来却益发昏沉乏力。
她偶尔清醒,却还是会露出娇憨的笑,轻柔道:“阿泽,劝着你父皇些,大抵是我的时日到了,要去另一个世界了,无需伤心的。”
我父皇站在床边,阴气森森:“苏媚生,哪里也不许去!”
他急红了眼,一连杀了几个无能的太医,张贴出了皇榜,遍寻天下名医。
这日来了个游僧,神神叨叨:“娘娘大抵需要陛下的几滴心头血,否则总不能安生。”
我有些生气,这简直是心怀叵测!当即命人拖出去杖毙了,却见我父皇已拿了锋利匕首,刺向左胸。
那淋漓的血流下来,他分毫不在意,只一个劲的问:“够不够?够不够?”
只这邪术终究未救回我的母亲,她带着甜美的笑,陷入了永久的昏睡。
我父皇亲手敲响了国丧之钟,扶了棺椁送她入了皇陵。
当日回来后,并无异常,甚至将积压的文书处理了。
我心中放心不少,第二日一早,去了养心殿,准备伺候父皇上朝。
迈进沉寂的殿门,忽而见他靠在母亲常坐的榻上,一夜白了头。
他见了我,微有些惶恐,道:“坏了,泽儿,我这幅模样,你母后见了该不喜了,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啊!”
自此后,他日日戴了蹼头,包住了满头白丝。
却对我的功课益发上心,手把手教我处理政务。
拐过年来,我外祖父并两个姨外祖母也去了,我父皇亲披了丧服,以翁婿之礼将其葬进了苏家祖坟。
至永熙二十年的初春,他退了位,将我扶上了那个位置。
我亲政的那日他长长舒了口气,高兴的在我母后牌位前叨叨了半日。
第二日一早,福全福大总管哭着来了养心殿,他跌在丹陛上,哭喊:“陛下,太上皇薨了!”
我一滴眼泪也没流,因着我晓得,这对父皇来说是解脱,他着急的很,早已迫不及待要去寻我的母亲了。
只是,自此以后,这宫中殿宇深阔,只余我一人。
终究,成了孤家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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