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狠狠踩了几脚,那后头骂人的字眼还未吐出口,一抬眼,却见殿门不知何时开了,那挺拔威仪的帝王站在门前,错愕的挑了眉。
媚生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咕咚一声跪了,缩在那里小小一团,全不似刚才的张牙舞爪,倒是一副乖巧的顺从。
李珏缓步走了过去,在那布满脚印的大氅上扫了一眼,竟是气笑了。
这夜里寒凉,又开始飘雪花,他本是折返回来取个大氅,未曾想竟见了这一幕。
“好,那便光明正大的看。”这屋里温暖如春,还有个不按常理出牌的小狐狸,他忽而觉得长夜漫漫,留在这里逗逗她也无不可。
媚生仓皇的抬起头,不知道这皇帝还有如此怪癖,竟是喜欢看女子的胸!
她往角落里躲了躲,嗫嚅道:“也没什么好看的,妾的没看头。”
没看头?分明是波涛汹涌的很。李珏气定神闲的坐了,微翘了下唇角。
内殿忽而安静下来,只听见滴漏哗啦啦的水声,媚生跪坐着,不敢抬头,也不知过了许久,头一点点的,打起瞌睡来。
到后头实在撑不住,直接跪趴在了绒毯上,呼吸均匀。
“去床上睡。”李珏实在看下去,出声道,见那姑娘半点没反应,又微提了声调:“去床上!”
媚生梦中惊坐起,狐疑的看了他一眼,默默爬上了床。
她攥紧了锦被,心口有些瑟缩,眼一闭,暗暗给自己打气:“睡就睡,好歹也是个美男子,也不算吃亏!”
默了半响,也未见年轻的帝王上床,听他几不可闻的嗤笑一声,在榻上侧躺了。
李珏瞧外面天色,雪花扯絮般越下越大,心道且先卧一会,直接便去早朝了。
待天色微明时,福全拿了龙袍冠冕,送进了内殿。
李珏起身时,床上的姑娘也动了动,支着手肘往外瞧了一眼。
他以为小姑娘这是要起身伺候他更衣,张开双手,等她来服侍。
却见那姑娘咕咚一声又躺了回去,呢喃道:“你真是太吵了!啊爹,以后上朝前勿要来看我。”
李珏又错愕的挑了眉,刚放下手臂,床上的人却一咕噜爬了起来,似是清醒了过来,毕恭毕敬道:“是妾睡糊涂了,还以为在家里呢,陛下莫气。”
她说着疾步过来,伺候李珏更衣,手臂微微环住他的腰,那张小脸便似埋在了他胸前。
李珏低头去瞧,见她一头浓密的发披散在肩上,额前几缕碎发,毛茸茸的显出稚气,也才想起她还是个十五岁的小姑娘,夜里这一出许是过了些,声调温和了些,问:“你想家?”
媚生手臂顿了顿,也不作假,在他怀里“嗯”了一声。
那细细的呼吸拂过李珏的脖颈,带来一阵酥痒,李珏微偏了下脖子,摁住了她的手,道:“过几日归家省亲吧。”说完唤福全,进来帮他更衣。
第29章许悯月
于后宫妃嫔而言,一入深宫里,无由得见春。
这归家省亲乃是天大的恩赐,媚生并未将帝王的那句随口之语放在心上,隔日去慈宁宫请安时才觉出些真切。
严太后拍着她的手,依旧抓着那王玉之事不放,调笑道:“阿生,听闻那王玉昨夜去景仁宫了?”
媚生有些讪讪,道了声是。
严太后笑没了眼,亲自将一枚碧玺手串戴在她腕上,道:“你是皇儿宠幸的第一个女子,他确实也对你上心,今日早间来便同我说,你年纪尚幼,这几日要送你归家看看。”
说完转头嘱咐身后的林姑姑,道:“且给贤妃准备一下,明日便归家省亲吧。”
媚生从慈宁宫出来时,掩不住的雀跃,脚步飞快,进了景仁宫便吩咐小橘收拾包袱。
第二日天不亮便起来候着了,辰时便有宫人抬了肩舆,将贤妃娘娘送出了宫门。
外面已有明黄顶盖的宫中轿辇备了,候了一群便装的内监。
媚生倒没想到会有这阵仗,扶着小内监的手上了轿,抬头却看见了一尊大佛。
李珏一身玄色暗云纹常服,正自斟顾渚紫笋,听见帘响,头也不抬:“免礼,进来吧。”
媚生磨磨蹭蹭坐了,刚想解肩上的披风,想起对面这人扯她胸前衣襟时的模样,又默默攥紧了些。
李珏余光瞥见她手上动作,微一顿,不自觉又翘了唇,随口道:“今日得闲,陪你回趟苏府。”
媚生欠身道了谢,颇为挺直的跪坐着,不多时便觉的腿脚酸软,今日匆忙之下又未进几口饭食,肚中也饥饿。
她瞄了一眼那桌上的各色糕点,又瞄了一眼,见对面那人正低头看公文,一副专注神情,便悄悄伸手拿了块枣泥酥卷。
她吃的颇为文雅,小口咀嚼,一点声音也无,吃完了,伸出一点丁香,轻添了下唇边的渣子。
那鲜嫩的唇,露出一点粉嫩丁香,让李珏的目光顿了下,那梦里唇齿间的清甜让他身子微有些热,冷着声道了句:“不许吃!”
一块糕点也不许吃的?这贤妃当的可真是憋屈啊!
媚生一张小脸儿愣愣看他,微抿了唇,雾蒙蒙的眼里带出几丝委屈,看的李珏心里动了动,轻咳了声道:“背过身去吃!”
媚生背过身去,点心也没心情吃了,一路上并不侧目,一眼都不想看旁边这人。
李珏看着她倔强的背影,无声笑了笑,他将那碟糕点推过去,放软了一点声调:“吃这个栗子糕,还热乎。”
媚生并不回头,挺直的跪坐着,她是有骨气的人,谁要吃这点甜头!
冷不防肚子不争气,在这微妙的寂静里,咕噜噜响了几声。
她脸上染了薄红,小小声道了句:“不是我,我不饿!”
李珏呛了口茶水,轻咳了几声,忍着胸口的愉悦震颤,拖长了音调“哦”了一声。
车架在苏府正门停了,红漆大门四敞,西域绒毯一直铺到厅堂,苏大人带了全家老小并一众奴仆,见了车便跪,口中直呼:“娘娘金安。”
媚生听见这熟悉的嗓音,眼眶发酸,这出门前爹爹跟姨娘还扯着她叮嘱,再回来,便已隔了这天家鸿沟。
她脑子里一片空茫,打帘便跳下了车,拉起苏大人并两个姨娘,带了点哭腔:“爹爹不跪,不许跪!”
苏大人摸着眼角的泪,嗓子沙哑:“好,好,听闺女的。”
身后的两个姨娘却忍不住,拉着她的手扑簌簌掉泪。
小阿培从人群中钻出来,抱住了她的腰,抬头道:“姐姐,你怎么才回来,以后夜里我还能跟你睡吗?”
这一句话,又让苏大人红了眼眶,一把拽过儿子,训斥的话还未出口,忽见轿辇里步出个挺拔男子,吓的他手一抖,纳头便拜,口中直呼:“参见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一声喊把众人都吓的不轻,从府门到正厅跪了一地。
“都起来吧,今日没有陛下,只是带了阿生回娘家的寻常公子。”李珏语气清淡,一句话让众人都松了口气。
被簇拥着进了厅,苏大人亲自斟了茶,双手捧了递上去。
李珏品了一口,将那琉璃盏往桌上一放,话里有些玩味:“这是夷山母树大红袍吧,苏爱卿,这茶可不便宜。”
自然不便宜,夷山顶仅余的几棵母树,千金难求的。
苏太傅有些瑟瑟,张了张嘴还未出声,又听坐上的人道:“翼州百姓尚且流离失所,爱卿倒是好雅兴。”
苏太傅将这番话一品,噗通跪了,道:“臣愿捐半数家产,助翼州渡过这难关。”
媚生心下一惊,她父亲对外可是个铁公鸡,能做到如此,定也是为了她在宫中能好过些。
她转了头,瞧了眼年轻帝王清俊的侧脸,忽而便明白了,这人封她为妃,不仅因她与许悯月有相似之处,更是要用她来拿捏父亲,好让父亲带头捐赠,用世家吐出来的财务,将城郊的流民妥善安置。
不动用一分国库经费,便解决了这场大饥|荒,这李珏真真好谋划。
李珏似是察觉到那目光,转头一扫,正撞上了媚生透彻的眼,他微扬了眉,不动声色的移开了。
又坐了片刻,李珏也觉出这屋子里的局促,今日之事已了,便起了身,道:“朕还有他事,今日便如此吧。”
他说着便站了起来,抬脚往院门走,院子里的奴才们已是无声的跪了一地。
媚生瞧着那挺拔的背影迈出了门,松了口气,总算可以与家人自在一会。忽而听院里一阵叮咚脆响,不由抬头去瞧。
玉石连廊上有杯盏碎了一地,一个婢女打扮的姑娘呆愣愣立在廊下,一双眼儿直直看过来,看着面前的李珏竟红了眼眶。
她身子单薄,透着一股楚楚之态,一双眼明媚而清澈,竟有几分肖似媚生。
媚生心里咯噔一声,因着这姑娘不是旁人,却是她梦里见了许多次的许悯月!
有婆子急急来拽许悯月,要她跪下磕头,不妨这姑娘踉跄一下,竟歪在了一片狼藉里。
她手上渗出血丝来,颤巍巍扬起脸,目光依然落在李珏身上,带了点哀戚神色。
苏大人急出了一额头的汗,生怕惊扰了圣驾,对着门口的家丁使了个眼色。
几个家丁便疾步过去,驾起人便要拖走。
“慢着!”李珏声音清冷,疾步跨了过去,在那女子脸上梭巡一圈,道了句:“无妨,且好生安置了吧。”
他语气还是清淡的,听不出情绪,媚生却注意到,他握在身后的手微微有些抖。
落魄的千金,遇见了儿时青梅竹马的恋人,只可惜身份已是云泥,自然免不了一番天雷勾地火。这话本子上都是如此说的嘛,媚生在心中叹了口气,觉着司命写书的技巧,实在是也不见长进。
她侧了侧身,问身旁的二娘:“二娘,这姑娘如何进的府?”
她二娘掐着大腿直悔恨:“前几日在街上瞧见的,食不果腹的,我瞧着可怜,便让她来府上做个婢子,没成想今日冲撞了天家。”
媚生又叹了三叹,果然这狗血的事总是这样巧合,忙又问了句:“家里可曾苛待她?”
“哪能啊!”
媚生这才稍稍放下心来,转头见已步至廊下的李珏又折返了回来,瞧着她道:“今日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不若朕便等爱妃一同归去吧。”
陪她是假,这恐怕是要去私会。
媚生也不多言,只乖巧的笑,跟苏大人一块,又将这尊大佛让了进去。
用过午膳,媚生正在内院跟两个姨娘话家常,一个小内监探头探脑的走了进来,弯腰道:“娘娘,圣上饮了点酒,被安置在了清泉院,还是您去照看着些。”
“我去?”媚生有点不想动,这要是撞见不该撞见的,多不好。
可耐不住这周遭探寻的眼神,媚生略一迟疑便起了身。
她拖拖拉拉走至清泉院,远远便见换了素色衣裙的许悯月,从院子里跑了出来。
她眼眶通红,一脸不舍的依恋,走至柳树下,摸索着手上的那块玉佩,许久没动。
媚生往假山后躲了躲,她看的清楚,许悯月手中的那块,正是李珏随身的玉。
怪不得要她过来,原是已私会完了,要她来做个幌子。
媚生待许悯月消失在柳阴里,抬脚进了院。
正屋里还是她出嫁前的摆设,雕花架子床,檀木桌椅,一室的清幽。
锦纱帷帐里,躺了个恣意的男子,眉头紧皱,微闭了双目。
媚生一靠近,便闻见了他身上沾染的女子香气,是瓜果的清甜,有些似她的体香,又不完全是,带了些浓烈的后劲,显然是长期熏染出来的。
她坐在床边,拧了帕子替他擦脸,忽而那只骨节分明的手攥了她的腕子,将人一拉,便拉进了怀里。
那双带了薄茧的手在她背上摸索,哑着声音问了句:“你到底是谁?”
“妾是您的贤妃苏氏啊。”媚生只当他喝糊涂了,随口应了声。
他身上许悯月的香气熏的她有些不耐,微微抬起了身。
她们九尾狐一族感情上向来有洁癖,关系存续期内只能接受一对一的陪伴,是以她这一世千万百计要避开,无非是不想碰这注定三千后宫的人间帝王。
她微叹了口气,瞧着李珏那平静的睡颜,手臂动了动,想从他身上爬起来。
冷不防腰背上的那只手一用力,又将她摁了回去,男子清冷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夫君?你唤我夫君?”
这话没头没尾,媚生斟酌了一瞬,道:“不敢,夫君的称呼只有皇后唤得,妾不敢。”
李珏依旧闭着眼,微翘了唇冷哼一声,手却不松开,只道:“且歇一会。”
媚生无法,小心翼翼伏在他胸前,也不知过了多久,眼皮渐渐招架不住,小憩起来。
待醒来时,外面已有些昏暗,半明半昧的光线照进来,让人有片刻的恍惚。
她抬起头,恰巧撞上那双漆黑的眸子,吓了一跳,一低头又埋进了他怀里。
李珏扯了扯唇,慢慢抚上了她的发顶,揉搓了几下,没头没脑道了句:“今日竟是没做梦。”
媚生一时不知回什么好,俯在他怀中,也不敢动,却听身下的人道:“起来,再不回去宫里要下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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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意外
自那日省亲归来后,李珏便时常来景仁宫小憩,每次必要拉着她一道,让媚生好不自在。
这盛宠之名便在后宫前朝传开来,苏家一时成了风头无两的权贵。
媚生却心里惶惶,一连去了几封信,让父亲收敛锋芒,伺机放权。
苏大人却不以为意,每回回信只道些家长里短,坊间趣闻。
这日信里又道,近日出了桩稀奇事,那国公夫妇来家中做客,无意间撞见了一个婢女,立时失了态,只道是自己失散多年的女儿,当日便领回家,认了亲。
媚生连问都懒得问,这被认回的婢女必是那许悯月,李珏这是要替她换个身份,好送进宫来。
开了春,宫里万物生发,倒是多出了几分勃勃生机。
gu903();这一年一度的皇家围猎也拉开了序幕,于京郊的燕山围场举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