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聊起彼此的心愿,不觉时间流逝。几小时后,安检开放,人群蜂拥至安检口。
排队过完安检,他们跑着去抢位置,幸运地抢到了东华表附近的前排。
江生站她身后,两只胳膊撑在围栏上,把她整个人护在身前,避免被后面的人挤到。
夏罗拿着手机兴奋地拍照。占了个绝佳的位置,真是不枉费她彻夜不睡来这儿排队。
约莫六七点的时候,安保把警戒线拉了起来,电视台也来人了,大摇臂摆起来,新年的第一次升旗,仪式感浓重。
今天来的人数估计超过了十万,两人仿佛置身于一场浩大的盛事,心潮澎湃,民族的凝聚力和自豪感油然而生。
很快,国旗护卫队从天AN门城楼出来,踢着整齐的正步经过长安街,气势磅礴。
七点三十六分,鲜艳的五星红旗准时在庄严的国歌声中缓缓升起,旗手使劲一扬,旗身便在风中猎猎。
夏罗看着那一抹红沿着旗杆一点一点上升,莫名地有些想哭。
她悄悄回头看了眼江生,发现他眼里也有泪,嘴唇微微地一张一合,在跟着唱国歌。
升旗仪式很短,尽管为了这短短几分钟,他们花了快十个小时准备,然而一切皆是值得。
不到现场看一次,就永远体会不到那种万众同心,众志成城的感动。
搭地铁回到家,两人一夜没睡,各自去补觉。
睡醒了去附近的商场吃了顿饭,再去电影院看了部电影,元旦节就圆满地结束了。
今年元旦正好是周三,国家只放一天假,所以第二天,两人都回单位上班。
午休时间,夏罗跟着Jessica和项目组里的人去食堂吃午饭。
她所在的科技园区很大,每次午饭,食堂里总是人山人海,令她想起大学时吃饭的盛况。
打好饭菜,几人围坐在一张桌子前,讨论起最近的时事。
夏罗在组里年纪最小,其他人都是三十岁左右,所以聊的话题偏向于成熟,例如学区房啊,股票啊,鸡娃的策略啊。
这些事对她这个未婚未育的小姑娘来说还太过于遥远,所以大部分时间,她都只是安静地听。
一个话题结束,短暂的沉默,Jessica很快想到了下一个:“哎,你们听说了吗,武汉那边貌似发现了SARS病毒。”
另一个同事立马接腔:“我在网上看到了,也不知道真的假的。”
Jessica点头:“空穴不来风,传得有鼻子有眼,很有可能是真的。”
一个北京土著靠了声:“那就出大问题了,当年北京SARS闹得多严重,我吓都吓死了,到现在还心有余悸。”
又一个同事说:“你别听风就是雨,现在网上的消息反转的还少吗?让子弹再飞一会儿吧。”
……
一群人讨论了半天,也没个定论。相信的人已经打算去囤口罩了,不信的人对此嗤之以鼻。
夏罗懵懵懂懂的,也不知道该信还是不信。
很快,这个小插曲就被她遗忘了,在这个消息爆炸的时代,每天都有夺人眼球的新闻。
SARS的事就像在湖面投入了一颗小石头,很快又归于平静。
一个周末的下午,夏罗和江生两人坐在餐桌边学习。夏罗是为了公司新起的项目,江生还在温习他大学的课程。
幸亏他人很聪明,加之又是以前学过的东西,所以捡起来很快。
明亮的光线从窗户透进来,落在二人肩上,暖气片上放了些新鲜的橘子皮,烘烤出一阵暗香。
江生低着头,认真地在笔记本上记下书本里的要点。
夏罗在电脑上看资料。偶尔她会分心,余光溜到左手边的人身上。
他握笔的手骨节均匀,字迹工整有力,浓密的睫毛下,眼神专注,心无旁骛。
她很喜欢和他坐在一起看书,恍惚间会有种和他是同桌的错觉。
日常和江生的相处,大约都是这样的平静安宁。
两人不喜欢吵闹,除了有时约会,去逛街吃饭看电影,其余时间就这样彼此陪伴。
日子虽然过得平淡,但有种脚踏实地的夯实。
中途休息,江生起身去厨房洗了点水果拿出来,搁桌上的手机连续响了好几声。
他扯了张抽纸擦干手,点开手机一看,是流浪动物基地的志愿者发过来的。
几个月前,他和夏罗在阳城救了一只受伤的小橘猫,送到医院手术以后,被当地的救助站收养。
有时他们会在微信上问问小猫的情况,志愿者也会主动给他们发一些视频。
今天对方一口气发了数条视频过来,江生虽然还没有点开,但从视频封面看出,小猫并不在救助站。
它身后的背景,更像是在谁的家里,客厅墙壁是蛋壳色,有个大电视,还有橘色的吊灯。
江生刚在猜小猫是不是被领养出去了,志愿者的语音就发过来:
江哥好消息,小橘终于有好人家愿意收养了……
对方激动地说了一大堆,江生把手机拿在耳边,越听神色越柔软。
夏罗吃着水果瞅着他,问了句:“谁啊?”
江生听完语音,把手机递过来:“小橘领养出去了。”
夏罗一愣,飞快地接过手机,点开那段语音再听了一次。
原来领养小橘的家庭,是一个三口之家,爸爸妈妈和十岁的儿子。
小朋友因为罹患骨肉瘤,为了保住性命,不得不切除了右腿,但性情因此变得古怪阴沉。
机缘巧合下,爸妈看到了救助站的领养帖子,拿去给儿子选。
结果儿子挑中了和他一样失去右后腿,却机灵活泼的小橘。
夏罗挨个点开视频。
小朋友拿着逗猫棒,和小橘开心地满屋子跑,他穿着假肢,跑起来样子有些怪。
小朋友在沙发上看电视,小橘走过去,窝在他腿上睡着,小朋友轻轻抚摸着它。
就连小朋友上厕所,小橘都要守在卫生间门口,手从门缝底下伸进去掏呀掏……
夏罗看得眼泪都快要掉下来,赶紧扯了张抽纸擦眼睛。
幸好当时江生不顾她的嘲讽,坚持救下了小橘,不然它现在也不可能安慰到另一个灵魂。
有时人就是很奇怪。拿小朋友来说,父母必定是爱他的,但爱并非万能。
爱不能让他快乐,有时甚至是负担。
打开一颗心的锁,需要一把正确的钥匙。小橘就是他的钥匙。
因为受过同样的伤害,所以情感才能共振。
在父母面前阴沉古怪的孩子,在猫面前,变回了一个开心的少年。
“江生。”夏罗吸了吸鼻子:
“是不是每个生命活在这世上都是有意义的?就像我活着是为了遇见你,小猫活着是为了遇见这个小朋友?”
江生轻轻揉了揉她的头:“我相信是这样,所以才不能轻易放弃活下去的希望。”
夏罗拉了拉他衣袖:“晚上你陪我去逛街吧,我想给小朋友写张卡片,不知道哪儿还有卖的。”
江生自然应允:“好,到时候我们去找找,卖文具的店应该还有得卖吧。”
吃过晚饭,两人穿好外套,换好鞋子,手拉着手出门,边走边讨论除了卡片,还要给小朋友和小橘寄些什么礼物。
刚走到楼下,就见单元楼前停着辆奔驰大G。看上去有些眼熟。
夏罗脚步顿住,心里一紧。他不是说过,不会再出现在她眼前吗?
江生见她发愣,顺着她视线望过去,正好看见驾驶室的车门被推开,陆则西走下来。
他下意识地往前迈了一步,把人护在身后。
“不用紧张,我没有恶意。”陆则西举起双手,做了个投降的姿势:“我只是来跟你们说件事儿。”
“什么事儿?”夏罗狐疑地望着他。
陆则西脸色有些严肃:“武汉那边发现SARS病毒的事儿你们听说了吗?”
夏罗和江生对视一眼,点头:“之前在网上看到过一点,但是不是辟谣了吗?”
“事情是真的,只是现在还压着,怕引起恐慌,所以没有官宣。”陆则西表情凝重:“接下来一段时间国内会不太安全,你们要提前囤好口罩和消毒水。”
说着他顿了顿:“我准备回美国了,你们要是想出国避风头,我可以帮你们搞定机票和住宿。”
夏罗懵了会儿,才回过神:“谢谢你特意来告诉我们,但我们不会出国的,工作和家都在这儿。”
对她的回答,陆则西并不意外:“我想也是。那……就这样,我先走了。要是需要什么帮助,你有我电话。”
说完他安静地望了她一会儿,像是要将她的模样刻在脑子里,然后转身,上车。红色尾灯消失在路的尽头。
江生握了握她的手:“他说的话,靠谱吗?”
夏罗点头:“至少这件事,他应该不会拿来开玩笑。他家里有些背景,消息肯定比一般人灵通。”
江生若有所思:“那我们等下路过药店,就顺便把口罩那些东西都买好,有备无患。然后还需要通知身边的人,让大家都注意点儿。”
“好。”
两人买完东西就立刻回家,不敢在外头多待,再分别通知朋友家人。
夏罗先给余梦媛和几个要好的同学打了电话,然后想到了自己的父母。他们大概是不想再和她有什么瓜葛了吧。
其实她也是,情愿这辈子永不再相见。
只是关乎生命的事,如果不提醒一下,良心又有点过意不去。
夏罗斟酌片刻,给弟弟发了条语音过去,简单把事情说了下。只要告诉他,他应该就会转告给父母的。
对于这个小自己两岁的弟弟,她是没什么仇怨的。毕竟被生下来也不是他的错,父母偏爱他也不是他的选择。
而至于他们收到消息,会如何应对,就不是她管得着的事儿了。
周一去上班,夏罗戴上了口罩,到了公司都不敢摘。有同事笑问:“夏夏你怎么啦?感冒啦?”
夏罗摇摇头:“这不是怕SARS病毒吗?”
同事笑话她:“那事儿不是辟谣了嘛,说是谣言。”
夏罗一板一眼地纠正:“不是,是真的。”
同事狐疑地打量她:“你咋知道?”
“我一个朋友跟我说的,他家里人脉很广,消息不会出错。”
同事上下看她一眼,对她的话并没有放在心上。
一个二十四岁的小姑娘,外地人,在北京还租房住着,能认识什么高端人士,八成是吹牛。
对于有些同事的不信任,夏罗心里着急,但又很无奈。口说无凭,人家没道理听你一句话就信你。
对此,她也无能为力。
时光飞逝,转眼临近春节。
江生提前和父母说过传染病的事儿,为了避免旅途中遇到风险,所以这个春节他们不回老家过年。
夏罗公司有武汉的同事,买好票准备回家,她再三提醒,对方只答应她戴好口罩,但不会留在北京。
一场以亿人为单位的春运高峰,就此浩浩荡荡地拉开序幕。
夏罗公司比较人性化,除夕前几天就让大家workfromhome了。她和江生囤了些大米面粉罐头方便面,还囤了些冻肉,以防万一。
江生依旧正常上下班,夏罗待在家里,完成工作的间隙,她会刷一刷新闻。
那时微博已经有病人忽然在街头晕倒的视频,但是一直没有官方出来定性这件事。
直到一月二十日,有专家出来明确新型病毒人传人。
越来越多的线索浮出水面,夏罗隔着屏幕都能感受到事态的严峻,有些人仅仅只是在火车站路过,就被传染了病毒。
居民开始以更大的热情抢购口罩,酒精,消毒水,一场无形的恐慌疯狂在全国蔓延。
很快地,微博上开始出现让人更为难过的视频,夏罗每天一上网,就止不住压抑和想哭。
江生每次都要抱着哄很久,才能让她情绪恢复正常。
两人都想为这次灾难做些什么,但是又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除了每天帮忙转发求助信息和捐款,似乎什么都做不了。
23日。武汉突然封城。
然后,防疫物资,生活物资短缺,急需外界驰援。
正月初二,夏罗盘腿坐在沙发上,拿着手机,不受控制地刷新新闻。每天她只要一醒来,就是上网关注疫情进展。
江生去市场采购了新鲜蔬菜回来,把菜放进厨房,走到她面前,蹲下:“我想跟你商量件事儿。”
夏罗抬起头,刚看了个特催泪的视频,到现在眼眶还在发红。她吸了吸鼻子:“什么事儿?”
江生认真地望着她的眼睛:“你知道现在武汉什么都缺,对吧?”
夏罗用力点头:“知道。”
江生握住她的手:“我们货车司机的群里刚发了条消息,有100吨蔬菜要捐给武汉,在征集司机志愿者。”
夏罗愣了须臾,慢慢把手从他掌心抽了出来:“你……想去?”
江生从她的肢体语言读懂了她的意图,但仍旧抱着一丝希望,试探地:“你同意吗?”
“我……”夏罗嗫嚅了下嘴唇,视线有些闪躲。虽然不好意思承认,但她第一反应,确实是不想让他去。
她的确同情疫区的人民,她愿意转发呐喊,以及捐款,如果她会做口罩,她也愿意做。
一切能够帮助疫区人民,又不危及自身安全的事,她都肯去做。但要她让江生去深入疫区,她不敢。
他于她而言,意义太过重大,是撑着她在这世上苟活的唯一信念。她根本就无法想象一个没有他的世界。
gu9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