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时间他也找傅泽聊过几次,可对方要么闷声不语,要么眉宇间露出不耐烦的神色。最近的一次更是过分,歇斯底里地冲他吼闹。说他就是个偏心眼的人,不配做老师。
饶是刘聪脾气再好,在好心三番两次被人弃之敝履后,再不愿去讨别人的嫌。只要傅泽不影响二班别的学生上课,爱做什么他才懒得管。
而二班的学生一心备战高考,没人注意到傅泽的异常。就算发现了,也没人上前询问开导。一来是傅泽心气高、性子差,本就看不上这些家境不如自己的人,自然玩不到一块儿。乐意跟在他身后的都是傅家的舔狗,别有所图的。
二来,在傅清融背地里针对继子做的缺德事被曝出来,以及后妈和亲妹那一番呕死人的操作,知情的人都对姓傅的一家子厌恶到了极点。二班的学生心疼沈殷的遭遇,对傅泽的印象一跌再跌。
没有挚友谈心,在班级里又像个透明人,加之心里藏着事儿,失眠了好几天。在这样强大的心理压力之下,还没等到与青少年写作比赛负责人约好的时间节点,傅泽已经崩溃了。大半夜敲开傅清融卧室的门,把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了,盼着父亲给自己想个办法。
被儿子紧急叫起来的傅清融心里突突的,以为傅泽干了什么作奸犯科的大事。仔细听来,居然就是抄了别人的一篇作文而已。高,又不具有学界大佬发表论文的那种含金量,拿了就拿了呗,还能怎么的。
他慢悠悠地坐在床边抽了一支烟,浑身透着悠闲,吞云吐雾地问傅泽拿了谁的作文去比赛。如果那边的负责人真的察觉了这件事,那也好办。给负责人许点好处,再给那个学生一笔钱,让他守口如瓶,权当他们花钱买下了那篇文章。
听完父亲的话,傅泽吞吞吐吐的,面露难色道:“是沈殷。”
夹着烟蒂的手顿了顿,傅清融有些头疼。换做别人还好,沈殷的话就有点棘手了。这小子本身就是个油盐不进的硬骨头,现在还攀附上了阮家,早就今非昔比,塞钱了事的手段怕是行不通。
再三跟儿子确认过,他偷偷拍下征文照片那会儿没人看见,而且他们那一层楼教室的监控器都坏了,不会拍到监控画面,傅清融安了心。没有证据的事儿,谁敢按头傅泽剽窃,律师函警告。
傅清融的分析给了傅泽莫大的安慰,他心里那点不安顿时被抚平。是啊,又没有证据能够证明那篇作文是自己偷来的,他慌个什么劲儿。就算两篇文章一模一样,就不能是沈殷拿了自己的东西去参赛么?
想明白这点,傅泽心中的郁结消散,登时心情大好。愁眉苦脸着进到卧室,临出门却眉开眼笑的。披了件外套站在卧室门外的李岚待父子俩交谈完才进去,没敢问这么晚了傅泽过来所为何事。
从开完家长会回来那天起,她就察觉到傅清融对自己生了嫌隙。无论她说什么都不冷不热的,要是不小心哪句话惹了他的不高兴,一个巴掌立马就落了下来。
在床上也不得安生,因为傅清融逐渐展露了自己的癖好。做那事的时候喜欢用手掩住她的口鼻,待她挣扎无果快要窒息时又陡然放开。而他自个儿则撑着胳膊在一边看她大口呼吸的样子,笑得满足又兴奋。
感受过窒息的滋味,李岚对做夫妻间那种事沾了恐惧。每回傅清融触碰到她的身体,她就控制不住一阵颤栗。好在傅清融兴致不算高,一个星期要一次,偶尔两次,十分的有规律。
这给了李岚缓冲的时间。她觉得丈夫婚后像是变了个人,霸道热情的外皮下,隐藏的是一颗扭曲的心。全然不顾他人感受追求刺激,暴躁易怒、掌控欲极强,让她隐隐有点害怕。
想要退缩却没了后路。儿子跟她离了心,娘家的人十几年前就断了联系。除了傅家,她没有地方可去。更主要的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她已经习惯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依附傅清融近乎成了本能。
关了灯的卧室黑暗一片,李岚静静躺上床不敢乱动。直到听见身旁熟悉的呼噜声响起,她心下微松,这才合上眼安稳地睡过去。
过了几天,约见的地点定在了距离盛风中学不远的一家咖啡馆。傅泽到了那家咖啡馆的门口,深吸口气推开了玻璃门。目光环了一圈,落在靠窗的座位上。面上扬起一抹微笑,他抬脚走了过去。
“请问是王老师吗?”只知道负责人姓王,他干脆称呼对方为老师。表了尊敬,也彰显自己有礼貌。
王姓负责人撩了眼皮,笑容淡淡的:“我是。你是傅泽同学吧?请坐。”
视角原因,他看到负责人对面的位置上坐了个人,却只瞧到一个后脑勺,未窥得全貌。待他走近打算在沙发边上坐下,另一头望着窗外的人刚好侧过身望向他。
“沈殷!”
震惊之下,傅泽骤然提高了说话声。那刺耳的音量像是在湖面投下一颗石子,惹了多道不满的视线投射过来。看到负责人皱眉,他惊觉自己的失态,脸上烧了起来,匆忙地坐下。
这时,征文大赛的负责人从洗手间回来。看到位置上多出一个人,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番,笑眯眯问:“这是傅泽同学吧?”
做了亏心事撞见正主,心虚的傅泽嗯了声,手指捏着汤匙微微颤动,在侍者刚端上来的咖啡杯中胡乱搅了搅。
他还在想沈殷出现在这里的原因,对面这位微胖的负责人开了口,说自己是征文大赛的负责人,也是市教育局的工作人员。收到上面的指示,来调查作文雷同这件事。
“啪嗒”一声,用力过度导致勺子掉出了桌面。傅泽表情僵硬,弯腰从地面拾了起来。没有唤服务员更换一把干净的勺子,将其随意放在了咖啡杯托盘上。
沈殷比傅泽先到了十分钟,了解情况后,行为举止倒不似后者这般反常。相反的,他很淡定,同时还有点开心。能够让大赛的负责人亲自过来沟通,可见他这篇作文被推举到省级是没有问题的,甚至能够出省。
不过被重视固然让人开心,但成果被人偷窃就不是那么令人愉悦了。漠然地瞥了下强装镇定的傅泽,沈殷眸光闪了闪,收回了视线。
开门见山指出问题,两位负责人想听听解释。沈殷粗略讲了下自己写下这篇文章的经过,包括修改过几版初稿。傅泽纵然惊慌,也没到口不择言的地步。咬死了作文是自己写的,暗示沈殷是那个剽窃者。
短短半小时的交谈下来,两位负责人都倾向于相信沈殷。这个少年心中有丘壑,讲述的写作思路清晰有理。不似另外一个,眼神躲闪。问有关文章的相关问题,回答不出就推脱说自己紧张。
但这种事情讲究证据,光是他们相信没用,得向上边的领导汇报情况的。于是给出了一天的时间让两人准备一下对自己有利的材料,若拿不出来证据,无法确定谁是真正的作者,他们只有如实上报。
到那时只有两种结果。一种是作文报废被淘汰,因为他们不可能上交一篇作者存疑的文章去比赛。另外一种,就是按照交稿时间判定作者。如此一来,这对沈殷大为不利。
二位负责人有些无奈。要证明一篇作文是自己写的其实并不容易,很多人都没有保留写作痕迹的意识。发生了作品被窃取的事情,多数人无法证明自己原作的身份,只好打掉牙往肚里吞,认栽了。
现在的情况差不多也是这样。希望少年是幸运的吧,不然平白埋没了一篇好文章,怪可惜的。
不清楚负责人对自己寄予的期望,沈殷平静地离开咖啡馆,还有心情约阮软一道吃晚饭。
正值周六下午五六点钟,电话打过去嘟嘟两声被接起,那头女人的声音温和,带着隐隐的笑意:“是小沈啊?软软在厨房偷吃呢,我是她妈妈。有什么事吗?”
“阿姨好。”沈殷惊诧片刻,礼貌地问了声好,抿了抿唇:“也没什么事。打扰您了,我先挂了。”
“等一下,小沈。既然没事的话,过来一起吃顿晚饭吧。阿姨都还没见过你呢。”
心中一跳,沈殷有种拐了别人家的宝贝,被别个父母看穿的感觉。他应了声好,在水果店买了几斤新鲜的香梨、苹果,打个车半小时到了别墅区门口。
一路到了一幢三层楼别墅的大门,按响门铃。门刚打开,明媚的少女出现在眼前,歪头冲他笑:“沈小殷,你来得好快呀。”
说着走到他的身旁,悄悄地去拉他空着的那只手,凑近耳边道:“耳根红了哦,你害羞了吗?”
长翘的睫毛颤动了下,少年眉宇间染了柔色,揉着她的发顶,声音轻轻的:“别闹。”
磁性的嗓音跟过了电似的,听得人心头痒痒的。阮软的手指在少年手心挠了挠,面上一本正经:“没闹,逗你好玩。”
两人在门口磨磨蹭蹭半晌没进去。陶玟疑惑,亲自出来看了下。像是没瞧见女儿麻利地将小手背到后边的动作,她笑了笑,神色颇为满意:“果真是个俊俏的小少年。难怪我们软软这么着迷,天天抱着个手机傻乐。”
“妈!”偷瞄了嘴角噙笑的少年一眼,阮软登时从脸红到了脖子,被调侃得险些炸毛。
见好就收的陶玟女士丢了个“我都懂”的眼神过来,飘飘然进了客厅。徒留阮软站在原地,干巴巴道:“我妈乱说的,你别当真。”
“嗯,我没当真。”沈殷眸中闪过笑意,俯身到女孩儿的跟前,神情认真:“是我对软软着迷。茶不思饭不想,连梦里都想与你一块儿。”
“哎呀,你好肉麻。”阮软捂着自己滚烫的耳朵,踩着拖鞋哒哒地跑了进去。
对陶玟邀请沈殷来吃晚饭,阮爸并不是那么高兴,餐桌上还黑着脸。被坐在身旁的老婆猛地揪住大腿,忍住了即将脱口的惨叫,脸上露出痛苦、扭曲的笑。
“爸,你还好吧?”阮软无意间抬头,见阮爸那张脸狞成了麻花,担忧地问。
感受到几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阮爸内心在哭泣,但表面镇定自若。一边揉着自己的大腿,一边使语气尽量正常:“没事,就是被蚊子叮了一口。”
现在都十一二月份入冬了,哪里来的蚊子?阮软迷茫地点了点头,没有追问。
餐桌上欢声笑语,其乐融融。经过接触,陶玟对沈殷越看越满意,觉得阮软将来若是嫁给这样一个人也不错。知道她的喜好,默默地帮着剔鱼刺,目光时刻都在女儿的身上。
人生在世,能够找到个自己喜欢,同时又恋慕着自己的人着实不容易。当初陶玟的追求者众多,她最终选择了阮烬翊,就是这人的一股傻劲打动了她。
生病了他会在床头守着,明明家里那么有钱,还学着给她熬鸡汤喝。不与别的女人搞暧昧,连一则桃色绯闻都没有,满心满眼都只有自己的身影。陶玟深受感动,至今觉得自己是幸运的。
家境优渥,对女儿也没有过高的要求。她只盼着阮软身体康健,将来婚姻美满,当个快乐的米虫就好。向来眼光独到,她觉得少年是可靠之人。若二人真能走到一块儿,陶玟是乐见其成的。
得到了女朋友妈妈的认可,沈殷内敛地弯了唇,实则心里乐开了花。回去的路上唇角都不自觉翘起,比买彩票中了五百万头奖还喜悦。
“沈哥,你可算回来了。”陆然听见开门声,连忙放下手机跑到少年的跟前,挠了挠头,似有难言之隐。
“怎么了?”沈殷牵起的嘴角放了下来,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
“就是,”陆然把丢在沙发上的手机捡了回来,点进刚才的浏览界面递了过去:“你交上去的征文是不是被人剽窃了?”
“你们在咖啡馆谈事被人拍了视频,现在传得沸沸扬扬的。傅泽那个狗比真不要脸,别人的东西也好意思偷去装作自己的。”
平日跟傅泽没什么接触,可这并不妨碍陆然讨厌这个人。现在涉及到征文的事,他当然无条件站在自己兄弟这边,唾弃傅泽的小偷行径。
瞟了眼手机界面,沈殷不置可否。这件事不晓得被谁捅了出来,那段偷拍的视频打了码被放到本地一个微信推送账号上。看到的人纷纷转载,微信朋友圈、QQ空间都沦陷了。
手机的震动就没停过。沈殷解锁一看,挺多条消息在问视频中是不是他,到底怎么回事。挑了几个人的信息简单回了句,他又接到了电话,是小姑娘打过来的。
“另外一个人是傅泽吧?他太过分了,居然拿你的东西去参加比赛!”尽管打了码,但认识的人还是能够看出来是谁的。看到朋友圈那个视频,阮软一下就把人认了出来。
听到女孩儿气呼呼的声音,沈殷失笑:“你怎么就知道是他拿了我的东西?说不准是我剽窃他的。”
“不可能!”阮软回答得毫不犹豫,不带一点考虑的。
这样的偏袒没有道理可讲,偏生沈殷被极大地愉悦到了。从胸腔发出阵阵的闷笑声,他安抚道:“别担心。不是我这边的问题,我会解决好的。”
“沈哥,我可以帮你啊。之前我看到过你的手稿,能够证明那就是你写的。”见沈殷通完电话回来,陆然跳到他跟前帮忙出主意。
“谢谢你。”沈殷拍了拍陆然的肩膀。
仅仅有陆然作证是不够的。光他是自己的朋友这一点,说的话可信度就要大打折扣。关键的是几篇手稿,还有傅泽偷拿自己东西的证据。
回到房间,沈殷慢慢思考起来。成品的手写稿还在,私下里他与傅泽也没有接触,那么傅泽可以看到稿子的时机就只能是在学校的教室里。
人多眼杂,课间休息有所动作轻易就会被发现,除非避开二班的人。要避开二班的所有学生,就只能是在体育课。
说到体育课,沈殷倒是想起先前有节体育课,傅泽刚好因为身体不舒服,请假回教室歇着了。
手指轻轻敲在手机壳上,他打算跟班主任老师联系一下,了解一点情况。
而浑浑噩噩从咖啡馆出来的傅泽满脑子都在想该怎么办。回到家里神情恹恹的,再香气扑鼻的菜吃到嘴里都失了味道。草草地扒了两口饭,他回到卧室躺了会儿。
不多久手机震了震,他一只手抚在额头,伸出另一只手去枕头边捞。屏幕的光亮起,他心里一紧,手机啪的砸在鼻梁上,疼得他直嘶冷气。
缓了缓神,傅泽从床上翻身坐起来。一目十行地把朋友圈流传的推送讯息看完,还播放了那段打码的视频。
一股凉气窜上头,他牙齿打着颤,推开卧室的门。在客厅找到了正在看金融报纸的傅清融,双眼无神地喃喃:“爸,怎么办?我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