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是是,我们该诛。”曹不休在阮阮的训斥下,连连点头。
他认罪的速度倒是极快,阮阮瞧他一本正经让着她的模样,心下暗暗想笑,却扭身侧首。
她在心底琢磨,她想用美男计,将十美一网打尽,再以她善妒的名头,将她们名正言顺送出府。
但是,这其中便要曹不休作出小小的牺牲,以他的傲性,他必定是不会同意的,她本来还在思索着该怎么说服他,随知他自己来了这么一出。
如此,甚好。
阮阮想了想,又加一句,“既然勾栏瓦舍好,你还要来招惹我做什么?还不赶紧出去,去寻你的相好。”
曹不休本就心慌,再听阮阮这么一句,更是悔得肠子都青了,忙将身上银票尽数掏出,又赔笑着以双手送到她面前。
阮阮想,做戏做到底,别过头就是不看他,可目光却是控制不住地,偷瞥了眼他手中银票的厚度与数额,又见他今日所给带回的数额较之前多了许多,终是忍不住问了句,“今天发横财了?”
曹不休正愁阮阮不理他,现见她起了好奇,于是含笑上前,将银票塞到她手中,阮阮想着还在假装生气,便作势不要,他却一把按住她的手,“数数。”
他的手起了新茧子,触手有些剌人,阮阮瞥一眼,知是他拉纤绳所致,他如今跑漕运,难免会遇到大风大浪天气,或船只搁浅,拉纤绳在所难免,她看着默默记在了心底。
“发什么愣?没钱了你会担心,现在钱多了,又乐傻了?”曹不休笑道。
他个子高,身影盖下来,将她罩在其中。
阮阮嗔他一句,“你挡住我的光了。”
她说罢,低头心算着他今儿带回来了多少钱。
曹不休笑眯眯将双手负于身后,不疾不徐,退后几步,斜靠着桌角看她,目中却写满得意。
他最喜欢这样的时刻,他在外面,为了一府的生计打拼,她在家中,数钱数到手软。
如此想着,无论在外面有多辛苦,只要府中女人开心,也都值了。
“你相公我,厉不厉害?”
曹不休挑眉,在她数钱的功夫,举起桌上酒盏,独自喝了一杯。
他留意到,她给他备着的都是他平日里最喜欢的吃食,遇仙店的羊羔酒,肚肺鳝鱼,炸冻鱼头,没有一样不是他喜欢的,可见她今日确实是用心等他了。
他心下松软,满身铁骨,化作了一腔柔情。
“你不厉害,银票厉害。”
阮阮一壁在灯下数钱,一壁在心底感叹,好家伙,仗打得漂亮,没想到挣钱也挣得这么利索。
这大大小小票子加下来,前后统共有三万两居多,这还仅仅是一天的收成,若是以这样的速度积攒下去,他要实现京中首富,真的是指日可待。
她心爱着的情郎,果然是未来可期啊。
阮阮心满意足,又取来她存放积蓄的木柜,曹不休带着点好奇地从身后拥住她,将她收进怀中。
“还在生气呢。”阮阮想要将他挣脱,但无奈他抱她抱得紧,任她怎么挣扎,都逃不过他那双结鼓鼓的手臂。
“我是正儿八经生气的。”阮阮又一次很心虚,却强作面不改色地强调道。
曹不休却低笑,“我也是非常严肃地在求饶,钱都给你了,我哪还有钱在外面逍遥。再说,就算那外面好破了天,难不成还能比得上我的阮阮待我好?”
“油嘴滑舌。”阮阮锁好柜子,回眸瞪他,“今日你不把事情讲清楚了,明日我便带着这些银票,携款潜逃。”
曹不休看着怀中人,越发觉着她温婉可人,他想都不想,直接将她的话否决,“你就是上天,我也给你拽一只脚下来。”
他说这话时,颇为志得意满。
阮阮转过身,攀上他双臂,与他直面相向,“那你告诉我,原先你去勾栏院,到底是为什么?还有,你又看中了几个姑娘?”
曹不休看她面色认真,心底一时也拿不定她到底是真生气,还是假生气,只得老实回答,“东街的慕行首擅长箜篌,那时候我又喜欢吹笛,京中这么多人,就她能……与我的笛音和声……所以我……”
阮阮心头仿若受了沉重一击。
她想起曾经周太后对他的评价,百里阎魔,带兵打仗,统帅三军,听歌买笑,吟诗作赋,无所不能。
阮阮还想起,他写的那首,被京中女子广为传唱的《金玲调》,度春色,美人百媚千娇。
本是无心置气,却不曾想真的勾动了怒火,阮阮抬手,捶上他肩头,“让你拥红偎绿,贪情卧衾,我不要你了!”
曹不休一听,更加慌了,连声解释,“可里面,我还写了,软软软,要要要。那时候,我还不认识你,这说明什么?说明你和我,缘分天注定。”
阮阮细想,好像是真有这么一句,她心下微动,却仍是生气,他与其他女子有纠葛,就是不行。
“慕行首只是和我通得了音律,我与她清清白白,再无其他。”曹不休又解释一句。
阮阮却是不信,她想起初次与他唇齿相亲时,他便轻车熟路,心下更是不痛快,“你一定是骗人的,你……你那个……极其精通……一看便是身经百战的。”
曹不休听懂了她话语里的意思,心中是既无奈,又好笑,“阮阮,于这方面,我是无师自通。”
“厚颜无耻。”阮阮气恼,转身在梨花椅上坐下,一动不动,再不看他,也忘却了自己要求他的事情。
曹不休却在她膝边蹲下,先是勾了勾她手指,然后认真说道:“阮阮,其实我有很多爱好,我真的写得一手好字,我画的画,不一定比韩玦差很多,而且我也喜欢音律,虽然我是一个武将。”
曹不休顿了顿,又道:“阮阮,我真的很好。”
阮阮从未见过哪个人,明明是在做着道歉的事情,却一句又一句往自己脸上抹金,她“呸”他一声。
曹不休无奈,于是提议道:“阮阮,要不我带你去见见慕行首?”
第65章长续
见还是不见?阮阮在心底打了个迟疑。
其实,她是有一点点在意和胆怯的,先前在京中,有多少女子心许曹不休,她早有耳闻。
他威风凛凛,杀伐果断,有勇有谋,又兼长着一副俊朗的模样,不知道虏获了多少妙龄女子的芳心。
而这么多人当中,从不曾听他提起过谁,倒是这个慕行首,被他提及,阮阮不得不留了心。
她想,这个慕行首一定是位极漂亮的女子,倾国倾城,沉鱼落雁。
这样的想法,让阮阮觉着沮丧,甚至连赶走十美都顾不上了。
在好一阵闷闷不乐后,她终于下了决心,去会一会这个唯一被曹不休提起的女子。
曹不休是个疯性子,想到便会去做,阮阮刚点头要去,他便快速用了几口,直接招呼小厮备马。
阮阮蹙了蹙眉,此时外面已然天黑,她对他道:“不急这一时。”
曹不休却不认同,“阮阮,夫妻没有隔夜仇。”
“夫妻”二字,让阮阮心头一滞,如春风化雨,又如夏日粉荷,在她心底晕染出浓浓的,带着暖.色的欢喜。
她端出一府主母的样子,对他温柔警告,“你若是骗我,我定让你往后日日睡书房。”
曹不休闻言,爽朗笑开,他向她拱手长揖。
“我心慕大娘子以久,疼都来不及,哪里会欺瞒?只是大娘子不信我,倒是让我有些伤心。我曹不休对天起誓,若敢有半分欺瞒,旦凭大娘子打骂,绝不还手。”
这是阮阮第一次在黑夜后出游,曹不休先扶她上马,而后自己纵身一跃,也跳上了马背。
这时,也不知是谁家有喜事,突然“蹭”一声,放出了一簇烟花。
阮阮始料未及,被这忽如其来的巨大声响吓了一跳,两肩收缩,侧身捂耳,躲进了曹不休怀中。
曹不休却很是高兴地,以单手将她搂住。他胸膛厚实宽广,环住她正合适。
火树银花在空中一朵一朵接连着绽放开来,将夜空照得分外绚丽多彩。
阮阮定了定神,这才意识到是自己太过胆小了。
她有些羞赧地从他怀中挣脱开,也慢慢适应了一簇簇焰火,在头顶化作千万滴明媚花雨。
他垂首,趁着一簇焰火坠落,另一簇烟花升起的时候,在她头顶落了轻轻一吻。
“阮阮,我要你……”曹不休在她耳边低声说道。
他双臂牵着缰绳,将她困在他怀中,且说这话时,男子温热的气息直撩她耳廓。
阮阮用胳膊肘打他一下,面色微红,以为他又起了不正经心思,于是怼他道:“不许动口,更不许动手。”
谁知曹不休却以身高的优势,将他带着点青青胡茬的下巴搁到她头顶,看着满空流动的光影对她说了一句情话。
“我要你,春夏秋冬。”
阮阮心颤,软和得一句话都说不上来。
直到芙蓉阁,阮阮和曹不休才知,今夜来寻慕行首的,并非只有他和她。
芙蓉阁上,灯烛晃耀,罗绡纱做的帘帷随风飘摇,处处是歌声丽影,如云香烟。
而二楼栏杆处,赫然立着一穿着白襕的文士,身形瘦削,文质彬彬,其气质与这芙蓉阁,很是不符。
他似乎也有些局促,尤其当有衣衫微敞的女子从他身边经过,对他挥动香帕时,他常常是闭目,躲让到一侧。
阮阮只瞧一眼,便情不自禁湿了眼眶。
那人可不就是数日不见的故人,韩玦。
相见,猝不及防。
阮阮想起先前在宫里时,受到的他的无声照拂,以及他隐藏在身后的,对她若有若无的情愫。
仅仅月余,他依旧活在深宫,将自己的沉默寡言和默默付出,融入了宫墙每一块写着寂寞的红砖。
而她,却出来了,活在了曹不休给予她的明媚阳光下。
她低头,瞥见了曹不休手面上,因愤怒而起的青筋。
此情此景,不肖说,阮阮也知发生了何事。
今上又偷偷出宫了,而这次他的寻欢对象,却是阮阮还未见过面的慕行首。
“当今官家,后宫嫔御无数,为何非要荼毒良家女子?”
阮阮沉浸在与韩玦意外相遇的悲伤情绪里,却听到一声极为痛苦的低吼声,从她与曹不休身边狂奔而过。
“坏事了。”曹不休快速下马,又对阮阮说了声,“等我。”
阮阮还没回神,却见曹不休,已经追着刚刚从她与他身边跑过的人而去。
那人姿容俊美,正是曹不休的好友,徐长续。
而楼上韩玦,显然也看见了楼下所发生的一切,他定是猜到了徐长续要干什么,于慌忙中直接转身,三步并作两步,往楼下冲了过来。
只在眨眼间,二人在木梯口相遇,徐长续不容分说,直接挥拳,甩到了韩玦脸上。
因为反噬,徐长续踉跄两下,眼眶微红,眸中愠色渐浓,气急败坏冲韩玦吼道:“天下女子那么多,他为什么偏偏要祸害阿沁?你为什么不劝着他?”
韩玦拦住徐长续的去路,一动不动,任由他打。
其实,韩玦武功极高,若当真动手,十个徐长续也不是韩玦的对手。
这一切变化太快,使阮阮也慌了心神,她虽痛恨今上处处留情,却非常不解,为何徐长续会如此失态?
难不成是怒发冲冠为红颜?
阮阮稳定心神想了想,慢慢醒悟。
曹不休与徐长续是好友,因为徐长续的关系,曹不休才认识了慕行首,所以曹不休确确实实只与慕行首谈音律,而徐长续才是与慕行首谈感情的那个人。
阮阮有些羞愧,她不该怀疑曹不休,更不应该吃飞醋。
但同时,她的心,为着徐长续一点点下沉。
她想起一句话,伺候过官家的女人,这辈子都是不能再与其他人在一起了。
难怪徐长续会如此疯癫,试问这天下又能有谁?愿意看着自己心爱的女子,离自己而去。
“大错已成,无力回天。”韩玦面不改色,缓缓说道。
阮阮瞧见,韩玦嘴角已然被徐长续的重拳,打出了血迹。
她的心,莫名被拧在了一起。
现如今,杜敬业当权,他伺候今上,而今上又常常放纵自己的性子做些出格的事情,他的日子,一定过得很不容易吧?
宫中日子,已是艰难无比,此刻明明是今上多情,他却受了牵连,无辜被徐长续指责。
他心中一定也很委屈,只是苦于无处诉说,唯剩隐忍。
阮阮懂他,却因为懂他,更是为他心疼。
“无力回天……”徐长续喃喃。
一个大男人,闻言间泪夺眼眶,再不顾仪度,当着芙蓉阁来来往往的众人,崩溃大哭。
芙蓉楼里,都是买笑之人,看到他的颓态,只以为他喝醉了耍酒疯,曹不休上前扶他,用男儿有泪不轻弹劝说他,但仍被他一把推开。
“你不明白。”
徐长续引袖拭泪,可泪珠子却似断了线般,怎么都擦不尽。
就在众人不知所措间,他缓缓举手附在唇边,张口向楼上呐喊。
“阿沁,你放心,我会永永远远陪着你,无论你喜不喜欢,稀不稀罕,我都陪你,必不让你孤单。”
他意态疯狂,引来所有人的围观。而就在这时,楼上珠帘轻响,随后落下来一条带着一抹猩红的帕子。
“做什么要死要活的样子,我何时喜欢过你?”清脆女子的声音,慵懒响起。
阮阮终于在这属于徐长续一个人的兵荒马乱中,见到了曹不休口中的慕行首。
第66章伤情
纯白帕子落下,上面的血迹绽放如冬日隐在墙角的红梅,幽冷,高远,拒人于千里之外。
徐长续先是仰头看她,待见到落在地上的帕子时,他微怔,面色僵硬,有片刻怔忪,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似乎在极力克制自己的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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