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长宁娓娓道来,眉目间一派清朗,毫无沉郁幽冷之色,崔琰偶尔抬头,看见他棱角分明的侧颜,不禁有些恍惚,于她而言,自前世里认识他,算起来已有五年多的时间,在重生后未曾相遇的这三年时间里,她又何曾忘记过他……
只是……崔琰回过神,不知君心为何?
据裴长宁说,他们查到阿沅原也是滨州官宦之家的小姐,因其父牵扯进朝堂纷争而被抄家问罪,自此阿沅流落街头,不得已才卖身倚云楼。那么,既是被抄家,所有家产不论价值几何都会被一一登记造册,看管极严,如冰丝琵琶这般名贵之物,断然不会有机会让她带出来。
“李嬷嬷不是一直在她家待着的么?她总该知道吧?”崔琰问。
裴长宁摇头,“她陪伴阿沅的时间虽长,但毕竟只是个奶妈,只负责衣食起居之事。我们去找过她,她说只是知道阿沅爱好琵琶,对于冰丝琵琶是不是她家中之物却并不知道。况且,阿沅家出事后,李嬷嬷先是被遣散的,后来阿沅流落了才去投靠的她,那时阿沅便已经带着这把琵琶了。”
崔琰虽听得懂,但不能往更深处去想,便问他:“那你以为呢?”
“这冰丝琵琶应该不是她家中之物,她出了家门应该还接触过什么人,”裴长宁道,转而又问了一个令她出乎意料的问题,“你有没有想过那方丝帕怎么也不见了呢?”
崔琰愣住,“丝帕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绣了个‘沅’字。”
“那又怎样?”这点她是知道的,但她想不通这算是特别之处,阿窈也喜欢不顾她的反对给她的帕子统统都绣上“琰”字。
“绣字不特别,特别之处是那人拿了绣字的帕子。”裴长宁见她百思不得其解的样子,不禁笑了,便不再让她猜下去,“这拿走琵琶的人怕就是送琵琶的人,据我的猜测,这人可能就是阿沅《相思引》里念着的人。”
“何处笛声飘隐隐,吹断相思引……”崔琰喃喃自语,忽然她像是想到了什么,“若真是这样一段感情,你说那个人会是个书生吗?”
“书生?”裴长宁不解,见她脸上闪过一丝迟疑,便问道,“为何这样说?”
“没什么,胡乱猜的,才子佳人么。”崔琰低下头,薄薄的耳垂透出粉色。
裴长宁却弯了弯嘴角,她向来不会说谎……
“或许吧,”他道,“邢鸣已经去了滨州,我们等着便是。”
不知不觉间,日头已移到梧桐树的这一侧,不如先前那般毒辣,说完案情,裴长宁便定了定心神,他不怕向她坦白身份,只是对她对于他的隐瞒会作何反应有些拿捏不准,终于,他抿了抿唇,开口道:“今日我来,有一件事想要告诉你。”
“何事?”恰崔琰做完了手中事,认真地同他对视,等着他说下去。
“其实,我是……”
☆、真假之谜
“大人!”小六跑进来,打断了裴长宁的话,也打断了令他二人深陷的清静,瞧他的神色,定是林秋寒有事差他来告知。
“可是邢鸣回来了?”裴长宁起身问道。
小六点头,从府衙到医馆这点路难不倒他,他面色不改,细嫩的皮肤在阳光的照射下更是白得发亮,女子看了都要嫉妒,“林大人叫我来请你即刻赶去崇文书院,他和邢捕头已经带人去了。”
崇文书院?崔琰眼神陡然一亮。
裴长宁只好扭头向着崔琰道,“得空再说吧。”说着便要走,见她欲言又止的样子,便问,“你可要一同去”
他似乎总是能准确地知道她在想什么,又不说破那些可疑的缘由,如此妥帖,才不至于让她这样一个不善于说谎的人时时处于不安之中。
崇文书院是由官家举办的学院,因治学严谨、风气清正而闻名,是以除了本地学子,还有不少外地学子慕名而来,生源也就混杂起来。它坐落在南临府西郊,背山面水,门前一片密林,更显庭院深深,的确是个磨人心境的好地方。
与府衙相比,从医馆出发距离要短许多,是以裴长宁三人到时林秋寒还没到。三个人穿过长长的林间小道,道路两旁尽是高大的乔木,挡住了外围蒸腾的暑气,有种说不出的清凉舒爽。
小六抢先敲开门,亮出府衙的腰牌,当值的书生便领着他们穿庭过院去找山长。书院内花木扶苏,墨香四溢,随处可见手捧书卷的读书人。
走着走着便听到有郎朗的读书声传来,几人循声来至一处较为开阔的院内,数十名学生席地而坐,一名白眉银须手执戒尺的老者正在学生之间踱步。
要见山长,必须要穿过这个院子,领路的书生顿住脚步,略整衣冠,向着那位老先生恭恭敬敬行了个礼,接着便示意随行的人跟他绕至廊道。
课堂被打乱,书生们见有外人来,纷纷抬头看向来者,鲜有不被影响的。崔琰本就出众,自然吸引了大片思慕的眼光,更有品性不端的相互交头接耳,传出一两句粗俗的话语。
崔琰被人群中不怀好意的目光看得浑身不自在,不禁深深低了头,脚步快了几分,却见裴长宁从旁走到她身侧,将她换至廊道靠里的位置,挡住了众人打量的目光。她心中一暖,重新直起身子,转头向他微微笑了笑。
忽地不知从哪个角落传来一声轻佻的响哨,裴长宁循声望去,眼神凌厉,如利刃出鞘,那人本隐在人群中,想着不会有人注意到他,熟料这个男人瞬间就能准确找到他的位置,只一眼,就足以令他不寒而栗,整个人都缩瑟下去。
见了山长,大概等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林秋寒便带着人到了书院,他一到便让邢鸣大致介绍了情况。
邢鸣在滨州查到冰丝琵琶乃为当地一户姓卢的大户人家所有,大约五年前不知所踪,当时也报了官,但终未找到其下落。巧的是卢家有一庶出公子卢同,正在崇文念书,平时常和书院的几个同窗一道去倚云楼,虽和阿沅也有交集,但众人并未看出阿沅对他和对其他人有何不同。
听邢鸣说完,山长的脸色有些不好看,他一向认为书院对学生管教甚严,不想今日才知晓竟有学生结伴去逛青楼!“诸位大人请稍等,老夫这就让人去把卢同叫来。”他心中虽愤懑,但也懂得轻重缓急。
先前领着裴长宁一行人进来的书生得了令便往外走,邢鸣带了两个人紧跟着也走出去,他得趁着待会卢同不在寝室的时候找找那冰丝琵琶的下落。
不过一会儿,一个身量瘦小、面带倦容的书生被领进来,他见满堂的人当中有几个身着皂服的衙役,不禁微微变了脸色,不过瞬间便又镇定自若地在堂中立定,“拜见山长。”他看上去文弱,声音倒是洪亮有力。
“嗯,”山长面色不悦,只略哼了哼,“这二位是府衙的林大人、裴大人,今日前来有要事相询,你可要好好配合才是。”
“山长有言,学生自当遵从。”卢同恭敬地欠身行礼。
林秋寒率先上前,“你就是卢同?”
“正是小生。”
“你去过倚云楼?”
卢同有些错愕地抬头,转而甚是心虚地瞥向山长,深深地低下头,声音也跟着低下去,“是。”
“常去?”
“偶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