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那个地方!崔琰一阵心惊,几乎是跪着挪到他身边。“你受伤了?”她问。
其实不问她也知道,因为上一世这个时候他正在查一桩无头尸体案,也是中途离开了几日,回来后便受伤了,只是那时是在追捕凶犯时伤口裂开,林秋寒请她去医治,她才知晓的。如今他又是伤到这个地方……
面对崔琰焦急的查问,裴长宁像没事般抬了抬手,看她的眼神却逐渐柔和了起来。他嘴角微翘地看着崔琰在他面前着急忙慌的样子。她纤手微颤地解开他的外袍,忙乱地从药箱中取出伤药,给他崩裂的伤口重新上药,又换上洁净的绷带。
一阵忙乱下来,她的脸不知是因为紧张还是害羞而晕红了一大片。
“我还头一次见比伤患更紧张的大夫。”他仰头看着漆黑一片的夜空,理了理衣衫,慢慢悠悠地说道。
崔琰已经平复下来,想到刚刚自己并不冷静的表现,本就有些不自在,如今听他这话,脸又烧红起来。
她不答话,默默走到一边闭目养神起来。不想肚子很不争气地感到一阵饥饿,只得又起身从药箱下层摸出一个干馒头。她瞥向裴长宁,又看了眼手中的馒头,总不能跟一个病患抢吃的……
刚走到他身边,便听他先开口道:“我不饿。”
崔琰无法,索性将那馒头掰成两半,塞了半个在他手里,自己则躲在一边吃着另外半个。
☆、崖壁之穴
崔琰虽身在崔门,自幼有父疼母爱,后又有祖母庇佑,却未养成一般高门小姐惯有的骄奢的生活习性。相反地,她向来随性淡泊,重生后更是醉心于医术,又常在外行医,对于吃穿根本不讲究,颇有些随遇而安的意味。故而此时,她靠着石壁,慢慢嚼着那半个干馒头,一举一动间尽显清雅。
此时,裴长宁早已一口将那半个馒头吞尽,不再强撑着,甚是慵懒地靠在离崔琰不远的石壁上,闭目养神。
入夜后的深山风止声息,清静异常,偶有野兽的低吼自远处传来。深深的陷阱里篝火闪跃,昏黄的光在暗夜里一层层晕染开来,最终又被无边的黑暗吞没。
毕竟还未入夏,又是在山上,夜间气温还是偏低。崔琰有些受不住寒气侵身,不由自主地向着火堆挪近些。
“民女能否向大人打听点事?”半晌的沉默后,崔琰开口道。
“何事?”裴长宁依旧双目微合。
“大人身为提刑司,想来对江湖之事也颇有涉及。敢问可有见过一朵蓝莲的标记?”她略略思忖,问道。
闻言,裴长宁霍地睁开眼。他直起腰身,满面狐疑地扫向崔琰。面对他颇为严厉的审视,崔琰莫名地一阵心慌,不禁有些后悔自己的冒失。
“那是正九门的标记。”裴长宁答道,单手搭在蜷起的膝盖上,紧盯着直往上冲的火苗。
“正九门?”暗自寻访了这么久,突然就这么得到答案,崔琰顾不得其他,只想了解得更加透彻些。
“江湖间最神秘的杀手组织,整个组织不过区区数十人,却个个都是经过层层筛选的高手。训练有素,残忍血腥,凡是被他们视为目标的人,无一侥幸,便是天涯海角也休想逃脱。”裴长宁瞧着逐渐失神的崔琰,心中狐疑更甚,“不过,他们本身没有仇家,对他们而言,杀人只是单纯的买卖。拿人钱财,替人办事,仅此而已。只是,如此买卖要价奇高,不是等闲之辈能出得起的。”
听着听着,崔琰不禁轻抚上一世被刺的左胸口,似乎能感到隐隐的钝痛。“不是等闲之辈能出得起的……”她在心内重复着。
会是谁呢?
“你是如何得知的?”裴长宁瞥了她一眼,看似随意地问着。
“啊?”崔琰回过神,“就是……偶然间听医馆的人闲谈说起的。”她言辞闪烁,并不敢直视他。
这丫头,连撒谎都不会。裴长宁将她的惊慌看在眼里,向来深沉如古井的心没来由地被搅起波澜。过后,便牢牢将捕捉到的她惊慌中夹杂的一丝担忧记在心里。
崔琰为了消除裴长宁的疑心,便硬着头皮,绞尽脑汁东扯一块,西扯一块,扯得自己都觉得干巴巴的。裴长宁倒很是配合她,顺着她的话说开去,很好地消除了她的顾虑。
夜深露重,崔琰向来畏寒,好在坑底还留着些干草,她便将干草铺在离篝火不远的地方,本欲略躺躺,不曾想太过疲累,刚躺下不久便沉沉睡去。睡梦间恍若有人给她盖上带有余温的衾被,使得她原本蜷成一团的身子渐渐舒展开来,竟一觉至天亮。
拂晓时分,薄雾轻绕,篝火将将熄灭,还散发着未尽的余温。崔琰在林间的鸟声声催促中醒来,发现身上并未盖着衾被,想起夜间半醒半梦的温暖,即便醒来还是觉得那么真实。转头见裴长宁依旧保持着昨夜她临睡前的姿势,盘腿打坐,心内不禁暗暗钦佩,这样都能睡一夜。
听见崔琰起身的动静,裴长宁缓缓睁开眼,像是才醒。她见状,不言不语地上前蹲在他身边,正犹豫着要不要伸手,却见裴长宁抢先揭开了外袍的领口。
崔琰看了下伤口,情况还算好,便轻轻吁了口气,顺势往药箱取了药换上。
刚刚处理好,便听见不远处有粗鄙的声音传来:“哈哈,老子运气坏了这么久,今天一大早就有猎物乖乖在陷阱里等着老子!待会回家,看那臭婆娘还数落老子不?”
话音刚落便见上方一汉子正探着头往陷阱里看,见里面仅有一男一女,哪里有什么猎物,兴奋的笑容渐渐凝住,不禁又唉声叹气起来:“你们两个怎么跑到我设的陷阱里了,害老子白高兴一场!”
汉子垂头丧气地打开铁网,裴长宁轻搂着崔琰,不过脚稍稍点了一下地,便稳稳出了陷阱落在地面上。
向那汉子道了谢,二人正欲离开,裴长宁像是想起什么,又问他道:“瞧这陷阱不像是新设的,你是常年在这一带捕猎?”
说到自己的本业,那汉子不禁兴奋起来,“那是!老子,噢,我呀,几乎天天上来,没办法,为了生计嘛!”他见面前站着的两个人,男的俊朗坚毅,女的除了脸上一道疤,样貌还算清丽,都是气度非凡之人,说起话来不禁注意起措辞来。
“那你有没有见过什么不平常的东西?”裴长宁并不明说那是个孩子,只含糊地问。
“你说那白色的怪物?”那汉子面上即刻露出神秘的神色,又想不出这样一对男女为什么要进这深山找怪物。
“你见过?”崔琰不想他真见过,便有些心急。
“自然!”那汉子性子本就爽利,见崔琰一脸焦急,也不卖关子,把自己知道的悉数相告,“人人都说它是个怪物,也因为这个传言,几乎没有人敢上来。可老子不怕,老子见过它,噢,也就远远瞧见个影子,它像个白色的猿猴,总是‘嗖’地一下就不见了。”
说着说着,那汉子兴致便上来,说话也恢复常态,“不瞒你们,老子我还跟了它几次,想找着它的老穴,可惜,那家伙动作太快,总是跟到快到峰顶的地方就不见了。”
听那猎人说了许久,也没有什么真正有用的讯息,裴长宁同崔琰只能拜别,再往上碰碰运气。
待到他二人走远,那汉子才用手拨弄着自己设的机关,嘴里喃喃地道:“真是奇了,明明没坏啊!老子就是为了防止有人不小心掉进去才特地设计的,如果是人掉进去,只要沿着石壁爬上来轻轻拨一下就能打开铁网。怎么这两个人……”
金乌未起,山间的空气清润沁脾。滴滴露珠还沾在枝叶上,晶莹剔透,经衣角拂过,空留细浅的水痕。
二人向着崖顶的方向又细细寻了会,还是毫无线索。崔琰顾及裴长宁身上还带着伤,便提议放弃找寻。裴长宁略想了下,向四面环视了下,转而凝视着初初露顶的金乌,此刻正被朝霞围绕着,一副即将喷薄而出的模样。
突地,他眸中精光一闪,“方才那猎人说追过那孩子几次,每次都在快到峰顶的地方不见了,也许……”他看向崔琰,恰她也朝他看过来,“不是因为他速度太快,而是因为他到家了。”
“到家了?”崔琰向来不善推理,但她知道裴长宁在这方面是人所不及,“你是说他就住在附近?可,附近我们都找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