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人手上拿着红色的橘子,边走还在边讨论刚刚发生的奇事。
天色渐晚,紫红的天空泛莹莹绿光,黑色的巨大门楼阴沉沉立在天边。
拿着红着橘子的少数人,散入碧云城暗淡的大街小巷。
曾经繁华有序的城里涌来了十里八乡无数难民,无家可归的人们不得不在街边里巷搭起简易的窝棚,时不时从那些杂乱的角落里传来压抑的哭声和争执的怒吼声。
披甲持锐的士兵在污水横流的街道上来回巡逻,随时制止着那些不断发生的暴力冲突。
千百年沉淀的繁花似锦,安逸美好,破碎只在一夕之间。
曾经习以为常的日常生活,如今在漫天的魔影下,突显得那样的难能可贵。
前进中的穆雪突然停下脚步来,举目向着城镇的某个方向望去。
“阿雪,在看什么?”走在身边的母亲询问。
她们不知道,以穆雪如今的能力,只要她愿意,整个碧云城内每一个角落发生的事,都在她的神识覆盖之下无所遁形。
那个用家中古卷换取了橘子的男人走回一间陈旧的老宅,院子里空荡荡的,一点声音都没有。那人慢慢走进一间昏暗无光的厢房内,在屋子的床边坐下,把手中那枚橙艳艳的橘子摆在了床头。
“呐,你不是说想吃吗?我给你找来了。”那中年男子背对着床榻轻声细语地说话。
“只要你好起来,我每天都给你买橘子。”
“快起来吧,一直躺在那里坐什么?”
“晚饭呢,我想吃你做得晚饭了。”
空荡荡的屋子里只回响着他一个人的细碎话音。
罗帐里,那个躺在锦榻上的女子动不动,昏暗而死寂,不曾对他有任何回应。
“什么啊。”男人低下头,伸手遮住自己的眉眼,岣嵝的脊背微微颤抖,“不论是谁,终究都只是过客吗?”
收回神识,坐在郡守安排的厢房之中,穆雪还有些沉浸在元神所见的人间悲欢之中。
她想起自己在东岳神殿的幻境中,带着自己大大小小的傀儡,飞升域外,眼能见世间百态,心却如平湖一片。那些幻境带着一种抽离感,远远不如这些真实的人间悲喜,能够撼动自己内心。
郡守安排给穆雪休息的屋子,大概是碧云城中,最舒适的住宅。红罗香帐,玉枕雕窗,典雅隐秘的庭院里,还有一汪泡汤的温泉。
“在想什么?”岑千山刚刚洗完澡,赤着脚湿着头发悄悄从隔壁溜过来,在穆雪身边坐下。
“没什么。”穆雪从后面伸手环住他,埋在他的脖颈里,闻他头发中皂角的清香,“今天累了吧?辛苦你了。”
驱除魔物,连开二十八道门,居然还能打起精神,完美应对了穆雪的众多家人。
“是有些疲惫。”背对着穆雪的岑千山侧过脸,耳尖微微泛红,“或许,双修一下恢复得比较快。”
一时间芙蓉帐暖,被翻红浪,满室生香。
在这样欢喜无限的时候,彼此都会真真切切地觉得,对方就是自己的另一半。在这红罗帐内,穆雪和岑千山在一起,在黄庭之中,也和他在一起。金丹之内,炼化了他的元阳,甚至连元神都和他交融同在。
穆雪能看见那新生的小小元婴,蜷着小手,闭着双目,悬浮在岑千山的体内。岑千山也能够看见那枚刚刚凝结不久的金丹,金灿灿,圆陀陀地旋转在穆雪的黄庭之中。
等到龙虎消停,云雨渐歇。
穆雪在罗帐内睁开眼,看着头顶层层叠叠的红帐,心生感慨,
“从前,我没有想过能和你在一起。”
“那时候,我觉得自己的路已经走到了尽头,而你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我觉得自己能和你互相陪伴着,走过短短的一段日子,已经是一件非常幸运的事了。”
岑千山背对着穆雪,漂亮的肩胛骨微微动了一下,没有说话。
他和穆雪单独在一起的时候,总是兴奋而活跃的,这样沉默无言,就说明他心中想着心事。
穆雪想起分别之前,自己独自打开彩门,逼停天魔入境。让岑千山气得大半夜都背对着自己,不愿意说话。还是她想尽办法,花样百出才把人哄了回来。
“怎么了?”穆雪趴在他的肩头,在他的脖子上轻轻咬了一口。
“那个人说的话,我也听见了。”背对着自己的岑千山轻声说道,“他说所有人都只是过客。”
“所以你就为了一个普通人的话,而这么积极主动了一夜?”穆雪笑起来,伸手搓他毛糙了的脑袋。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种人。”岑千山背对着她,闷闷地说,“有的人只爱他自己,有的人却以天下苍生为己任。有的人以欲入魔,有人却以情入道。”
“但我的道却只是一个人。我以对她的执念,结丹,成婴。这是我自己选的路,特别狭隘,笔直无弯。已经改不了,也不愿意改了。”
他慢吞吞取出了那一枚古老的画卷,把它摊开在两人的面前。那画卷展开,上面写着细细的一行小字。
天地玄机,阴阳交互,欢喜两端,道魔相克。
二人之间,早已彼此心照不宣,不用多言,就能明白对方心中所思所想。
即便不看到这张画,穆雪心中其实隐隐已有察觉,能克制天魔的,只有自己手中这道彩玉门楼。
如果真的到了危险的时刻,天下苍生在左,心中挚爱在右。
孰轻孰重?
是为苍生而舍一人,还是为一人而放弃肩头的责任?
“我是最好的,你不会找到比我更好的人了。”岑千山没有看穆雪,低头只看着那画卷,“不要放开我,不要把我丢下。”穆雪想了很久,轻轻握住了他的手,“对我来说,这个世界上,没有比小山更重要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