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先前那因为绝望而愤怒的情绪,被苏墨轩忽然叫出了真实姓名、点破了真实身份的盛雨泠,反倒是异常的冷静起来。
先前那愤怒绝望的神色不再,盛雨泠那苍白的脸庞之上,竟然浮现出几分冷冷的笑意。
“手刃仇敌,为父报仇,原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眸色沉静如古水深潭,抬眸看着盛雨泠那浮在唇边的冷笑,苏墨轩说出口的话,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却是,在顾白羽的意料之中。
“但是,刚刚郑一毅的话,你也听得清清楚楚,”清冷的嗓音顿了顿,苏墨轩容色不变,对着盛雨泠继续出声,道:“既然你的行踪已经被我们发现,那么全城的捕快出动将你包围在这里,也是无可避免的事情,你若是对柳如烟出手,他们定然是会将你当场击毙。
而不管武得仁是不是因为被贪欲蒙蔽,私收贿赂以至于徇私枉法的将当年你父亲的命案大事化小,也不管丰庆贾、辛少骏是不是利欲熏心,亲手设计杀害了你那忠厚无辜的父亲,但你的确亲手杀害了他们,触犯了大兴律令,定然是死路一条。”
话语平静而自然,苏墨轩对着盛雨泠,一五一十地将实话说出,并不曾有什么虚假的哄骗和隐瞒,却没有丝毫的担心,他这般如此实在的真话,会引起盛雨泠的反感,以至于重新在激动之下,杀害人质柳如烟。
——行走江湖多年,侦破过无数的案件,见过无数种类型的杀人凶手,苏墨轩知道,有些人需要出声去哄劝,有些人需要的,反倒是冷冷静静、实实在在的真话。
而面前神色忽然平静且浮起几分冷笑的盛雨泠,显然,是第二种人。
“所以,既然横竖都是死,我又为什么要放过这个用谎言隐瞒事实真相的jian人?虽然你们手中有弓箭不假,但终究快不过我手里的匕首。
只要在这个jian人的脖颈上轻轻一划,我就能多杀死一个仇人,还能为我自己多拉一个陪葬之人,苏侍郎,你说,我为什么要放过她?
你给我一个理由,我为什么要放过她?”
唇边的冷笑之意更甚,最深的绝望带来最深的疯狂,而最深的疯狂,却未必是行动言语上的张狂,相反而行,便是眼下盛雨泠这颇为冷静的极端。
“我的理由只有一个,既然你横竖都是要赔上你自己的这条性命,那么,与其杀害一个无辜的人,让你自己的双手染上无辜之人的鲜血,不如以身为证,去指认一个有罪的人。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你所要亲手报仇的名单之上,还有一个人,叫做郑辛铎,也就是五年前的武华城太守,如今郑太守郑一毅的亲堂哥。
若是你能让那个有罪之人,受到应有的惩罚,去黄泉与你父母相会之时,起码也能堂堂正正的抬起头来,对他们说,你已经将昔日的仇人,尽数手刃。”
俊朗的容颜上尽是从容镇定之色,苏墨轩定定的看着面色冷静而充满讽刺的盛雨泠,语气不疾不徐,似是商量,又似是在帮着她指出一条新路。
“无辜之人的鲜血?”冷笑出声,盛雨泠抵在柳如烟脖颈上的刀尖,又向着她更贴近几分,抬眼看着面容沉静的苏墨轩,她继续出声,道:
“苏侍郎是在说柳如烟?她无辜?当年若不是她临到最后又翻供,矢口否认自己曾经在青楼的楼台上,看到我父亲被人谋害的事实,当初的那些凶手,又怎么会逍遥法外,过着比谁都逍遥快活的日子?”
“柳如烟翻供确然是她的不对,但她就在你眼前,你可以问问,当年的她,究竟为什么会翻供。反正你的刀尖就抵在她的脖颈之上,倘若她的回答不足以让你将她放过,你大可以抬手一刀,即便是神医在世,她定然也是会命丧黄泉。”
话语之中没有丝毫的急躁,苏墨轩平静淡漠如斯,非但没有如往昔那般找机会上前制服凶手,反倒是不紧不慢的,给盛雨泠出谋划策。
“苏侍郎,你真的是个很奇怪的人。”显然也是没有料到苏墨轩的路数会如此的反常,盛雨泠唇边的笑意更深,却并不是冷笑,看向苏墨轩的目光中,带了几分探究和好笑。
“但既然苏侍郎你肯这么平心静气的同我说话,那我就给你个面子,让她多活一会儿,”低头看着被死死地捆绑在铁椅上的柳如烟,盛雨泠笑容阴冷,出声说道:
“看在苏侍郎的面子上,柳如烟,我给就你一个解释的机会,说吧,当年为什么会在最后时刻翻供?”
“我……我……”感受到脖颈之上缓缓松开的刀尖,早已因为惊吓过度而不敢哭闹的柳如烟,干裂的双唇颤抖半晌,却是说不出第二个字来。
“你到底说不说?机会只有一次,我的耐心十分有限,柳如烟,你若是不说,我就当你心中有鬼,拉你一个垫背,我的坟墓里,也更热闹一点。”
重新将手中稍稍向后松开几许的刀尖贴回到柳如烟那白皙的脖颈之上,盛雨泠浮在唇角的笑意之中,竟然带了几分顽劣的情绪,显然,她刚刚是在吓唬面前的柳如烟。
“我说,我说,我说!”
心中极度害怕,几乎是下意识地紧闭双眼,柳如烟拼命地惊声尖叫着,往昔清脆柔美的嗓音之中充满声嘶力竭般的沙哑,浑身颤抖却躲闪不得,她抖着嗓音却不敢抬头看向身边的盛雨泠,哭着开口,将当年的事情,尽数一一道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