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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周围的惨叫和刀剑声都退远,他如被夺魂摄魄般伸手抓向那颗深色地毯上滴血似的扳指。

然而就在下一秒,一个被抓住后领的女眷腿脚乱蹬,鞋底将它蹬开滚落到案几下头。这懊恼的老宗亲忽然感觉背后似乎寒风阵阵,他猛地回过头去,只来得及看到一把刀朝他披头而来,而刀光虚影处,远远坐着的郑湛胸口被刀面洞穿。

目光也在追随着那个咕噜咕噜滚远的扳指而逐渐黯淡。

与此同时,王家与郑家在建康外驻留的军队被大队朝廷军队包围,而在中军中打算里应外合的一支小队正到了换班的时候,他们登上国宫前头长长的台阶,却没看到中军该跟他交替的那位将军,而是看到了柳先生和宫中近半的中军,立在落雪的台阶上,微笑着等他们。

言玉今日还是请了一位客人的,他在宫中等了等消息,郑翼说是要自己去见郑湛最后一眼,他想着或许会回来的比较早。言玉下一步还要收回郑家的隐户和资产,正想等着和郑翼讨论,却在半个多时辰之后,只见到了一位匆匆忙忙从郑家赶出来的朝廷将士。

他的禀告,让言玉半天没有回过神来。

郑翼找出了郑家关于户籍和私兵的卷宗,资产也整理出了几册摆在了桌案上,而后在郑家书房内自裁了。

什么?

这、为什么……

言玉一直觉得郑翼是世家中被严重低估的年轻一代,就算不是当时倒戈的事件,他本身的能力也相当出色。如今才二十岁,往后还有许许多多的人生,也会有许许多多的可能性,只要他倒戈,殷胥应该不会杀他甚至可能重用他——

为什么。

旁边那位他难得宴请的客人开了口:“五少主,这个也要臣写么?”

言玉猛地回过神来,沉默了一下道:“自然要写。何先生想写的都可以写,没有人会阻拦你。”

何元白胡子拉碴,一身灰布衣裳坐在对桌,点头。

他继续按照刚刚书写的速度继续往下娓娓写着,看着言玉还是一脸若有所思的茫然,他低下头继续写着,开口道:“五少主,郑翼这种孩子,天底下很少也很多。世家渐渐衰微的年代,养出了一大批以家族为己任的人,抛掉了姓氏与身份,就都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的人。他还算是心里挂着有个南周,也真的想让南周富强起来。然而家已破、国……离亡未远,他不知道该怎么走了。”

言玉默默转过头来,望向他的笔锋。

何元白:“他曾经想要看看,我会怎么写他,怎么写郑家。我……没给,错在多说了两句前头曾统计的这三年间长安南岸死伤的人数。他听到那个数字,脸都惨白了。若是再没个正当的理由,他这年纪如何扛得住。”

言玉冷哼一声:“谁让他扛了,算在我头上呢。他这是以为死了就不会有战争了么,还是觉得看不见听不到就是安心了?”

何元白道:“今日算是他最安心的日子。幼子时期就为了往上爬,伪装着靠近端王靠近崔家,如今总算是对谁也不用装了。只是,五少主下一步打算怎么办?为了剿灭郑王两家,地方上的将士调回来了不少吧,如今的兵力已经不足了,以各地叛军的姿态来看,这事儿不是咱们能压得住得了。”

言玉似答非答的应了两声,缓缓道:“这片土地,不可能不流血。下头已经乱了,那些被压了三年的积怨都爆发出来了,没有血他们是不可能平息的。”

何元白手中笔一停,望向了言玉,震惊道:“你原来是这么打算的么?可若是再一波战火、这这——为何不投降大邺,让他们来镇压下头的叛军。”

言玉斜眼:“下头已经疯了,你以为大邺镇压得住?我以为你已经够了解人性了,他们已经陷入了要各自为王的狂热中,就算大邺占领了建康,他们也不会停歇的。”

何元白已经理解了大半:“叛军打上来或许会流更多的血,你确定要用南周可怜百姓的性命,去换他们大邺的清名?”

他有些话却没说出口:夏桀商纣,半碗水的罪孽,满到溢出的骂名,名字都是用来背负一个时代的,他殷识钰的名姓世人不敢言,真是苦了往后的诗人词家了。

言玉轻笑:“我就是这样,我不太在乎那些我看不到的感觉不到的事情。我只想换某个人的轻松罢了,但她必定会转头骂我的虚伪。我都能想象得到她的语气,她瞪圆眼睛指着我一副要作呕的样子怒骂哈哈哈。”

何元白一时不知该怎么接,只听着言玉笑声戛然而止,半晌才叹气:“……可怜百姓苦。就算是统一的路上,也是血淋淋的。”

言玉冷笑:“何必这样。你我不过只是能感慨两句,你何姓出身,吃过最大的苦不过是行军打过几年仗,我也不过……就我们这样的人,坐在这儿高高在上的感慨,哪里知道什么叫真正的百姓苦。不能理解,我也不试图去理解的,反正天底下不知百姓疾苦的人,也不只我一人。”

他看着门推开,柳先生躬身走进来,衣袖上沾了些黑红色的痕迹,言玉缓声道:“还要劳烦你再去跑一趟,让人将郑十一葬了吧。离他那列祖列宗远一点,省的回头到了地底下还要遭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