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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能再有几个月,或者半年,殷胥整顿好周边几军,从南边刘原阳到北边幽州同时开展,自己再能御驾亲征从魏州滑州打进叛军,他认为自己是可以结束这场在关东地区的灾难的。

只是天下战事,越是自信满满越是容易输,殷胥只能绷紧弦,告诉自己绝不可懈怠。

他们讨论了不一会儿,又有连接军信送来,身在洛阳,倒是消息更快了些。

耐冬拿来递给殷胥,他扫了一眼,叹气道:“几十万大军已经将太原堵得水泄不通了,雁门关支援也只能在外部冲击叛军的队伍,让内部守城稍微松一口气而已。如今守太原重兵的是康迦卫?”

尤朝点头:“只是康迦卫在凉州大营带兵许多年,虽勇猛却不知道能不能守城。太原毕竟也是北都,本地有许多优秀将领,当年突厥攻打多少次都没有打下。圣人打算太原守多久,咱们何时出援兵?”

殷胥垂眼:“守到叛军主动退兵。我需要一路兵力去蔚州掐断叛军和契丹的联系,还需要在洛阳前整合大军,贺逻鹘这两年又开始不老实,边境不可随意调兵。我们帮不了太原什么忙。”

只是兆好像跟着贺逻鹘去了太原,如今守城的人中,也有他一个了吧。

这样艰苦的境地下,或许兆也会死在太原。

尤朝其实能理解,只是太原肯定会寄信出来向朝廷求助,难道就这样残忍的置之不理?太原会理解圣人的选择么?

皇帝不好干,就是在协调如此有限的资源时,总会有一部分人算满意,一部分人将皇帝骂的狗血淋头。

皇帝这活谁干谁知道苦。

南边几大重城还在长江沿线置办水军,朝廷为了了解南方的水军实力,几次出兵攻打试探。

成都靠近吐蕃,吐蕃又开始不老实也就罢了,南蛮也不好压,都要出兵维护。

陇右道附近,伺犴的南突厥开始逐渐势弱,贺逻鹘为东|突厥改制,这两年发展的蒸蒸日上也开始不甘心起来。

长安的荒灾刚刚过去最艰难的坎,朝廷出大量银钱用于疏通渭水,不断运量进入关中地区。

在殷胥看来,治国既不是烹小鲜,也不是犹栽树,而是在照料一个病情反复的病人。

它身上必定有延绵上千年的几大陈年旧疾,只要其中一个爆发一下都要改朝换代,幸而这些痼疾潜伏很久,他身为圣人不断压制还能让它不会突然的发病。

几大痼疾以外,还有每天变着花样的小病小灾,有的毫无痕迹等到发现时已经酿成大病,有的来势汹汹本身无害却能引得旧疾发作。他要随时看病情下药,用药太猛会伤及根本,用药太轻则并发症连连。

然后再来些无法避免的衰老病,只要是活着就没法避免,他要不停的锻炼,让它老的别太快。

单治病也不行,久了要虚,还要休养生息来备战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新病。

等着病起来了再治也不够,他还要积极预防,提前做好准备来对付种种状况。

对待复发的同一种病症,总用一味药也不行,药效越用越差,他还要不断的研发出新药来,更要承担新药的风险。

而后就在不停的忙着这一切的同时,还要努力想着能不能治身上的这几大痼疾,不肯放弃,苦思冥想的对付千年遗留下来的问题;还要不停的自检自查,为了发现随时可能爆发的隐疾,不让它成为未来的沉疴痼疾。

他不想被动,但大部分时候都要被动,转的如同陀螺一般,每天一睁眼都要迎接今天出现的小病和昨日留下的病根。没有人能说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天下称赞的盛世也不过是一个短暂的、幸运的、还没有病症暴露出来的时期罢了。

或许各个时代的皇帝,由于境况的不同,对于治国有种种不同的看法,但殷胥前世今生都生于忧患,连想要死于安乐的幸运都没有,自然有这样的看法。

他下诏书,命雁门关支援太原,不断攻打骚扰叛军大军,给太原以喘息的空间。幽州即刻向南攻打莫州,刘原阳整合水军,主军尽快攻下叛军最南端的徐州,另一支队伍则前往宋州,占据河道暂禁大邺向郑军的通商。

崔季明知道这一切,应该会明白如何配合他。

而如今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了太原。

如此紧张的情况下,太原能守住么?

身在太原城内的兆,也在考虑这件事情。

入军营一年多,他提拔为校尉,后来成了康迦卫的亲信之一。而康迦卫并不是个守城之将,他性格冲动多次想要打开城门与叛军对冲,都让太原大将晋国公拦住了。晋国公也是和勋国公贺拔庆元一个年代的人物,只是他比较低调,一直守在北都太原不外出,不插手朝政,兼任太原刺史。

晋国公是太原王氏出身,王氏在长安的分支被圣人所杀,康迦卫以为他会怨恨圣人。但他毕竟和主要参与行归于周的长安王氏并非同一房出身,再加上太原是他的本家,攻来的是一群兵匪,守住本家、守住这座千年城池就是义不容辞。

更何况晋国公也有过些愧疚,王氏在叛军之中也有过不小势力,只是被其他藩镇吞并罢了,如今南方还有些王氏旁支正在与大邺敌对。勋国公为国捐躯,晋国公的族亲却为患四方,这简直就是让他国公的名号沾满泥灰。

康迦卫看出晋国公守城的决心和经验,决意暂将兵权交予晋国公,

而晋国公也在太原内部和贺逻鹘手下挑出几位适合参与守城的将领,其中就有兆。

兆以为晋国公未必认识他,然而他却忘了晋国公每年正月宫宴也几乎都会进宫,与他算是远远打过几个照面。

晋国公在一次众将领的会面后拦住他,仅二人面对面的境况下,道:“永王殿下,显然你也知道叛军的兴起与你也有直接关系,如今河朔的混乱,也算有你的‘功劳’。别觉得你来当兵就能当还债了,你吃的这点苦和山东的苦难能比得了么?恶果已经一步步扩大,若是太原成被破,老夫会将这些事,算在你头上,你会成为城破后被我杀得第一人。”

兆此时已经在军营中磨练了一年多,他嘴唇皴裂面上不少晒伤,哪里还像当年阴郁却骄傲的皇子殿下。他勾唇笑了笑:“那不成。若是太原城被破,我要成为与叛军厮杀到最后的那一人。”

而如今站在城墙之上,兆却觉得自己要一语成谶了。

且不说对方的兵有多少是骑兵、有多少是老兵,就单单抓出二十万人的这个量,也足矣让兆体会一把什么叫“抽鞭断流”了。大邺不论是对内对外都很少有这种人数的战役,凉州大营兵力最强的时候也不过是九万,大邺讲求精兵,当年六座大营加在一起也不过是四十万到六十万左右的兵力。

而如今黑云压城城欲摧,轴轳千里,汾河的两岸满是驻营的帐篷,无数旌旗随风一起舞动,顿时让城墙上的士兵心生无力。

朝廷的信只送到了最主要的几位将领手中,没有让中书舍人代写,那是兆曾熟悉的殷胥的笔迹。作为皇帝,殷胥真的坦率,第一句写的就是,朝廷决意对叛军全境开战,太原很难得到大批支援,要做好死守城池的打算。而太原如果丢掉城池,叛军占据此城得以休养生息,或许几年时间大邺都夺不回来这座城。

皇帝亲笔这样写道,太原就注定了孤立无援。

然而却也被赋予了更重大的责任,北都太原,大邺北方仅次于长安、洛阳的第三大城市,从春秋年间经历一千一百多年的大城,绝不能成为叛军的王宫。

晋国公王笃在军帐中,将圣人的信摊开放在桌子中央,面对着手下几位兵将,轻声道:“高祖统一大邺不过百年,如今却成如此模样。不论富贵功名、不言收复荣光,只盼着几年之后,年轻的诸位可在安定的大邺各地守护一方,偶尔会面小聚,可共饮一壶浊酒,都是大邺将士,而不是敌人。”

“愿诸位一个不少,多年后相见,笑谈今日苦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