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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季明低声道:“这话我不敢当着这么多人面说,但如果不能在短时间内绞杀永王叛军,我觉得行归于周下一步的计划就是策反长江南侧的各州军镇。这些军镇怕是唯有见着兖州及其他几州能在山东站住脚步之后,才会各自独立。南方藩镇割据是迟早的事情。”

殷胥惊道:“若是各地军镇独立,想要收回就不知道是多少年的事情了。难道没有什么办法么?”

崔季明:“你别急,这只是我的猜测。”

她顿了顿道:“不过,如果这样发展,是没有办法阻止的。从大邺立国伊始,地方就一直相当自由独立,高祖显宗几十年削不动地方兵力,你想要在这段时间解决是不可能的。之前收缩府兵,实际在地方的成效可以用甚微来形容。这是大邺早立国埋下的隐患,我们只能等他爆发。”

殷胥显然也明白,大邺如同历史上每一个朝代一般,留存着无数只表面糊弄着的隐患。

他抬起脸来:“你会陪着我的吧。”

崔季明没想到他会说这个,秉着公事公办的脸,这话怎么听都有点像撒娇。她失笑:“要不然我还上哪儿去啊,出家去么?”

殷胥也觉得自己问的可笑,若崔季明有其他心思,此刻也不会站在这里了。

他此刻特别想牵着她的手,然而他还没胆大到这种地步,只得悄悄捏了捏手指。

早晚有一天,就算崔季明位及权臣,他也要在所有人面前牵着他的手。

这一场几乎是让人胆战心惊的会谈总有结束的时候。如同行归于周的重大决策多是几个人物的谈话一般,在这七个人之间的会谈也决定了许多许多。

殷邛已经精神萎靡了,他嘴里冒出了一些胡话:“决策大邺生死这几个人当中,居然有两个是女人,我到死还是走了父皇的老路子……”

崔季明心道:哦,不好意思是三个。

崔季明顺着台阶从含元殿往外走去,殷胥则走入了大兴宫内。

只不过她在走过含元殿边的长廊时,有位圣人身边随侍的大黄门擦身而过,将一张纸团塞入了她手中,崔季明不明白到底是谁要给自己递消息,一直紧紧捏在手中,紧张的心都在砰砰乱跳,等坐上了马,才将手藏在披风内,迅速展开。

然而狭窄的字条上只有令她虚惊一场的几个字:明日,练武堂内见。

喂,某人用如此神秘的手段,就是为了告诉她约会地点啊?

崔季明摇头笑了笑,将那纸条放入袖中。

就在万氏愧疚自杀,兆被贬为庶人的消息传遍长安时,妙仪正在棋院内进行棋院今年会赛的最后闭关。会赛从年前就开始持续,由于棋院内生徒众多,围棋比赛又有打挂一说,持续时间更久。崔妙仪已经以十二岁的年纪过关斩将,成为会赛走到最后的四人之一。

四人中有蓝先生的弟子,有在去年参加六弈的十七岁前辈。她却万万没想到会有熊裕。

她作为翕公嫡孙女,本年纪就小,惯常被人捧成天资卓越,她却没有想到半路出家的熊裕竟然有比她更亮眼的才能。

崔妙仪自然不会去嫉妒,但她年岁也稍稍长了一些,稍微懂了何为竞争,心中总有些不舒服。

一直被她当作笨蛋玩伴的人,有朝一日竟在她最得意的技艺上可能超过她,妙仪也隐隐背负起压力来。这也是她头一次安安静静坐下来,决定要跟随熊茂闭关。

闭关的这最后几天,她最近总是心神不宁,这一局居然又输在了师父手下,崔妙仪在收捡棋子的过程中,渐渐坐不住了。

对面熊茂道:“棋手重要的不只是技艺,更是如何面对常胜的惶恐,如何去避免自己受到干扰。你棋艺惊人,却总是太容易受到外界影响。”

妙仪站起身来。她穿着鹅黄色的衣裙梳着双环髻,她已经十二岁了,不能再像小时候那样披头散发光脚乱跑了,她面向窗外,有些丧气道:“我总觉得自己很了不起,但实际上,我也只是个普通人罢了。”

熊茂:“每个人都是普通人,下棋能赢过别人就觉得自己天赋异禀绝非常人的人,才会摔得更惨。”

妙仪还要开口,忽然听到外头年纪比她还小的生徒奔跑着在长廊里喊道:“宫里万娘娘死啦!万娘娘居然给圣人下毒,自己畏罪自杀了!那个永王,贬作庶人了!”

妙仪以为自己听错了,她错愕了一下,拎着裙子便跑了出去:“你们说什么!再说一遍!”

棋院内大小孩子都与妙仪玩的很好,他们连忙凑过去,一副要对外头的传言添油加醋的样子道:“你不知道么!永王带着叛军在兖州集结,他们想打仗!不过打仗也没什么用,他已经是庶人了,他娘给皇帝下毒,这是要诛九族的罪行!”

妙仪的脑袋瓜子反应不过来什么叛军,什么打仗。她呆了好一会儿,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

另外一个跟她年纪相仿的男孩儿凑过来道:“都说啦,朝廷要永王的脑袋呢!”

“不要叫永王啦,现在都是庶人了!是反贼了!”

孩子们七嘴八舌道,熊裕本来是来拜访祖父的,路过时听见这话,一眼就瞅见了里头呆呆愣愣,似哭非哭的崔妙仪。他小时候就比旁人高出一大截,如今十三四岁,更是人高马大,一抬手就把妙仪从人群里拎了出来。

他显然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看着妙仪一脸茫然惨淡,道:“他本就心机颇深,朝野对于他的传闻不知道有多少。你们虽然是……朋友,但你可能并不了解那个他。集结叛军这种事情又不会有假,你还是切莫在这个时候与他联系。”

熊裕几次见过崔妙仪偷偷翻过墙去与永王见面,永王对外似乎态度相当阴狠冷漠,对待妙仪却好似很有耐性。他虽然在这方面不太开窍,也总感觉出来了一点不对劲。

直到一两个月前,永王成婚,分封后即将离开长安,便来见过妙仪。

熊裕当时实在忍不住,也偷偷翻墙去听。他以为妙仪会因永王成婚一事难过,但她好似只担心的是不能见面。显然崔妙仪要比他还不开窍几十倍。

永王拿了随身的貔貅玉佩给她,又要她与他通信。

妙仪当时还问永王何时能够相见。

永王的回答却很微妙,他说的是:“很快的,或许要不了多久就能在长安相见。你就好好在棋院里,毕竟姓崔,外头怎么样都不会影响到你的。”

如今看来,永王是认为自己的叛军能攻入长安了?

他和妙仪站在廊下的那一边,妙仪满面忐忑,抬脸道:“你说他会不会死。”

熊裕道:“这不是咱们能决定的事情。”

妙仪似乎越想越多,她转身朝屋内走去:“不行,我要给他写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