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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西瓜喜旱忌湿,李卓然选的是西北角的沙壤地,地势高,不会有涝害。他已经将土翻好,也加了肥,只要将种子放上去盖上就好。
颜舜华跟着李卓然沿着田埂往西北边走,和煦的风吹来,叫人心旷神怡。她随口说:“这边好像都是沙壤地,适合种葡萄,可以拿来酿酒。酿出来的酒红红的,也甜甜的,喝了不醉。”
李卓然点头,默默将颜舜华的话记在心里。走出好几步,他才说:“可能要十月十一月才能种。”
颜舜华说:“卓然你拿主意就好。”
李卓然“嗯”地一声,望着颜舜华头上两颗包包头。
比起刚见面时,姑娘都长大这么多了。
李卓然用目光比划了一下,发现颜舜华大概已长到自己肚脐眼。再过几年,可能会长得快一些。不知他可不可以一直陪着姑娘……
不一会儿,李卓然选好的西瓜地到了,李卓然将种子递给颜舜华,在旁边指点颜舜华该往哪儿撒、该怎么覆土。颜舜华严格按照李卓然指挥将西瓜种子撒完,转头望着李卓然,说:“卓然你懂得真多,要不是有你我可没这么轻松。”
李卓然想说点“帮姑娘做事是应该的”之类的话,最后却还是只回了句:“问别人的。”
颜舜华微讶:“你听得懂鞑人说话?”种子是从榷场交换回来的,懂得怎么种的自然也是鞑人。李卓然若是不通鞑人语言,怎么能问出这么细致的种瓜方法?
李卓然一顿,嘴唇动了动,含糊其辞地说了句:“总有人懂。”
颜舜华明白了,李卓然是找了“翻译”。她说:“有机会带我见见你那朋友,我想学学。”
李卓然望着颜舜华。
颜舜华绷紧小脸,严肃地搬出一句话:“师夷长技以制夷!”
听到颜舜华说“夷”字,李卓然目光微动,说:“我学了教姑娘。”
颜舜华说:“也好,反正去见别人云初哥哥他们可能不许。”
颜舜华跑到不远处的溪流边将沾着土的手洗干净,白白嫩嫩的小手竟溪水一刷,马上恢复原貌。她每一根指节都圆润可爱,整体却修长匀称,如同她均匀的体态。她见水里有鱼儿游来游去,不由用指头戳过去捉弄它们,惹得小小的鱼群不得不绕道而行。
李卓然后边也动了手,也蹲下和颜舜华一起洗手。见颜舜华在冰凉的溪水里玩了起来,李卓然伸手抓住她的手腕。
颜舜华一愣,抬头看着李卓然。
李卓然说:“凉。”才初春,天气乍暖还寒,在凉水里泡太久是不行的。
颜舜华乖乖点头。她也觉得自己回到小时候以后,整个人好像都变小了,竟要李卓然来提醒自己别贪玩。
他们姑娘真乖。李卓然这样想着,让颜舜华坐到旁边的石头上,自己就着溪水替颜舜华将沾着泥的小靴子擦干净。
颜舜华见李卓然擦得细致认真,也就没有说话。
等两只靴子都清理好了,李卓然转过身蹲下,说:“回去会弄脏,我背姑娘走。”
颜舜华从来不是那种娇贵的姑娘家,可李卓然刚才才把她靴子上的泥土弄掉,再弄脏就不好了。她乖乖趴到李卓然的背上:“好了!”
李卓然说:“搂紧一点。”
颜舜华点头,双手环住李卓然的脖子。经过这么久的适应期,颜舜华已经能把自己当小孩。李卓然长得比同龄人高,身体也比同龄人精壮,被他背着很有安全感。
春日的微风吹来,竟让颜舜华有种昏昏欲睡的感觉。她把脑袋埋在李卓然肩膀上,一下一下地打着盹。回来以后,她虽然每天都开开心心的,可心里那根弦一直紧绷着,仿佛随时会断掉。她不得不马不停蹄地往前走,生怕慢了一步一切就会重蹈覆辙——她所见到的所有人,都会一个接一个地离开人世。那种钻心的痛楚让她一刻都不能停歇。
李卓然不同。
李卓然一直在她身边,直至最后还为她守在宫中,悉心掩藏她离宫的痕迹,助她一路北上为朔北十二州搬去援兵。把任何事交给李卓然,她都可以放心。
颜舜华感觉眼皮越来越沉,李卓然走到一半,她便靠在李卓然肩膀上睡着了。
李卓然感觉背上的颜舜华已经熟睡,用手将颜舜华扶好,背着颜舜华在庄园里绕行起来。走过东、走回西、走向南、走到北,他脚步稳健而和缓,每一步都踏踏实实地踩到地上,让颜舜华睡得越发安稳。
颜舜华醒来已是一个多时辰后了,瞧见春日暖阳高高升起,原处的村落飘起了炊烟,她愣了愣,好一会儿才彻底清醒过来:“卓然你一直背着我?”
李卓然说:“姑娘难得睡好。”见颜舜华想下地,李卓然蹲下,松开环住颜舜华的手。下一瞬,他感觉一双软乎乎的手抓住自己的小臂。
李卓然望着颜舜华。
颜舜华问:“麻不麻?”
李卓然摇头。
颜舜华严肃地说:“下次不许这样了。我每天都睡得很好的,你把我放回床上我也一样能睡。”
李卓然点点头。他知道姑娘是心疼他。
李卓然说:“姑娘在这边用饭?”
颜舜华说:“好。”书院今日休月假,她才得空过来庄子这边瞧瞧,既然来了,多待一会儿也好。
不想刚走回主屋,颜舜华就瞧见了沈云初。沈云初在那饮茶,见颜舜华和李卓然一起回来,温言说道:“晚晚,过来喝茶。这是京城慈孝寺新出的茶,在京城很难求来的。你二叔特地派人送来这么一罐,说是多亏了你送的药。”
颜舜华心里咯噔一跳。她可了解自己这表哥了,他说话越温和,代表他心里越不开心。
颜舜华连忙跑过去,说:“我年前听说婶娘快生了,就让人把通州特有的一些药送到京城去了。”她望着沈云初,眼睛黑油油的,“二婶娘生了吗?是弟弟还是妹妹呀?”
沈云初知道颜舜华从小有主意。他伸手将颜舜华抱到自己膝上:“是弟弟。晚晚想回去看看他吗?”
颜舜华察觉沈云初将自己抱得有些紧。她蓦然明白过来,沈云初是害怕她回京城。京城那么远,她去了也不知会遇到什么事,他们在通州只能遥遥地担心着、忧虑着,什么都帮不上忙。
颜舜华环住沈云初的脖子,一脸认真地说道:“以后总会见到的。眼下我还得好好学东西呢!”
沈云初手微微松开,将颜舜华放到旁边的椅子上。颜舜华还小,他不想太早把家中的打算告诉颜舜华,怕吓到了她,让她不愿再和自己亲近。这种担忧很没道理,沈云初却敏锐地觉得这可能性非常大。
沈云初给颜舜华倒了一杯茶。
瞧见那清亮的茶色,颜舜华微讶。她这才想起进门时沈云初提到“慈孝寺”。原本她只是借着那封信猜出一些端倪,瞧见这茶后她已完全确定自己的猜测。
这种喝法,别人绝对不知道。这是她最后一次得到玄冥道人消息时,玄冥道人托人送她的炒茶法,说是给她清心平气用的。在那之后才有了这样的茶。
回想起来,玄冥道人应该是早早瞧出了天下会乱,才胡乱地教她那么多东西,想看看她能不能给那乱局带来一线生机。结果她选错了,一步错,步步错,自己也深陷漩涡、动弹不得。玄冥道人见大势已去,只能送她一杯清茶,劝她宽心放下。
秦失其鹿,天下逐之,本就是自然的。想以一人之力变天下之事,怎么可能呢?
可惜她还是没放下。
颜舜华目光灼灼。
即使重来一遍,她也不会放弃。
她看着杯中的清茶。那个人也没放弃吧,即使所能接触的只有寺中僧人,他也不会轻言放弃——否则也不会以一城之众,挡鞑人举国之师。
颜舜华端起茶喝了一口,两眼一亮,说:“好喝。”
沈云初问:“刚才你们去做什么了?怎么你被卓然背着回来了?”
颜舜华说:“我们去种西瓜。”
沈云初疑惑:“西瓜?”
颜舜华说:“是从西域传到鞑人那边的一种瓜果。”她举起小手,在空中比划出西瓜的大小,“有这么大!瓢是红的,籽是黑的,汁可多了,吃起来可甜了!”
沈云初说:“你从哪儿听来的?”
颜舜华:“……忘了。”
颜舜华忘了,沈云初也不奇怪。颜舜华记性虽然好,可也抵不过她爱到处跑、到处玩,想不起在哪里听人提到过,实在再正常不过了。
沈云初问:“那你们是怎么弄到种子的?”
颜舜华说:“卓然去榷场那边换来的。”
沈云初看了眼静立一旁的李卓然。这人在别人面前都沉默得像个无声无息的影子,替颜舜华做事却尽心尽力。他没有签卖身契,不是沈家的仆从,但他一直跟着李嬷嬷留在颜舜华身边。
朝廷开了榷场,自然是允许百姓去交易的,可普通百姓哪里敢去?也就是李卓然才敢孤身前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