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不渔的袖子快步走过人群,将他们的嘲讽抛在身后。
容不渔做事说话温吞至极,被扯着踉跄了几步,花还掉了几枝。
他回头道:“哎,时尘,我的花掉了。”
时尘还是扯着他往前走,忍着气小声道:“不要了,你去捡他们指不定更要笑话你,走了,快走”
容不渔:“可是”
时尘没等他可是完,强行拖着他跑到了长街尾。
清河城的长街虽长,但是只有前面一段有些好东西,越往里走东西越次,久而久之,大家也心照不宣地不再往后走了。
在长街尾摆摊的人都是些灵力微末的修士,买的东西也都参差不齐,缺玉珏、废玉石之类的,全都是没人要的废品。
在长街最后一个摊位,容不渔的花摊五颜六色,极其抓眼。
那摊位上放了一个破旧的架子,上面摆放着娇艳欲滴的花,一旁还放着一个缺了一个角的长椅。
一方木牌竖在那,上书一排字一株三玉,童叟无欺。
整个清河城的人饶是看在他那张脸想要来照顾生意,也要被这狮子大开口的要价给吓退回去了。
周遭没了多少人,时尘才停下步子,回头恨铁不成钢地看了容不渔一眼。
容不渔走到那花摊前,正忙着将花往架子上放,没把时尘的怒气放在心上。
“容叔。”时尘忍无可忍,“那些人明摆着拿你当笑话看,你还每回都搭理他们,嫌他们嘲讽得不够狠吗还有今天那两个人,他们拉你入伙只是因为你那花粉,拿你当枪使呢,你怎么还傻乎乎地自愿被利用啊”
时尘虽然冒险做诱饵也是吃力不讨好,但最后好歹能弄些东西回来,容不渔却不一样,他明知道自己化尘只会得到花,每回还要甘心被利用,这是时尘最气不过的。
容不渔将花摆完,回头笑道:“他们说几句又怎么了,别生气。”
时尘道:“我就是气不过,那种拿旁人的苦处当成笑话的人,自己过得铁定不怎么如意,你日后可千万别再搭话了,他们见你不理会,久而久之也便觉得没意思不会睬你了,听到没”
容不渔柔声道:“好那你买花吗”
时尘:“”
时尘气得险些把弓砸他脸上:“不买”
容不渔却没听他的话,随手拈起一支梨花枝,驱蚊子似的一下甩在了时尘的脸上。
时尘被打得眼睛一闭,接着只感觉一阵花香扑鼻,脸上的刺痛仿佛瞬间消散了。
他再次张开眼睛时,容不渔正垂着眸看着手中的梨花枝,方才还欺霜赛雪的花瓣此时像是一瞬间枯萎了一般,枯黄得簌簌落在地上。
时尘诧异地摸了摸自己的脸,发现方才那些伤痕早就消失不见。
容不渔微微偏头,修长细白的手指竖起点在苍白的唇边,轻轻一笑。
“嘘。”
时尘顿时将惊呼声吞了回去,眼神依然不可置信。
他本以为自家容叔除了美一无是处,方才突然用花枝来为他治伤,土包子时尘前所未闻,开始思考容叔是不是个扮猪吃老虎的大能。
容不渔将花枝随手一扔,坐到了一旁缺了一只角的软椅上,懒洋洋道:“先赊账,下回记得还我钱,三个玉石,童叟无欺。”
时尘正在满心想着容叔会不会是个隐世高人,猝不及防听到这句话险些被噎死,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隐世高人会面不改色地坑熟人钱吗
容不渔躺在木塌上,正要闭眸睡觉,瞧见时尘还杵在那,不明所以道:“怎么了还想买花吗”
时尘翻了个白眼,想要拂袖而去但还是没走。
他在原地踩了沙地半天,才小声道:“容叔,那城界当真要破了吗”
容不渔仿佛随时随地都能睡着,几句话的功夫他的眼睛已经眯了起来,鸦羽长睫垂下,在泪痣下洒下隐隐阴影。
他随手将长发拨到一旁的扶手上挂着,淡淡道:“清河城的城界每年都要破上那么几回你又不是不知道,有什么可稀奇的乖乖回去睡觉吧,这事儿自会有大人来处置的。”
时尘撇嘴:“清河城的大人一个个的,要么不务正业,要么作奸犯科,你瞧瞧那长街上,哪有什么人能靠得住”
容不渔轻笑,指了指自己:“我啊。”
时尘:“呵,容叔,您还是歇着吧。”
容不渔:“”
这倒霉孩子。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说着,周遭燥热的南风不知什么时候似乎变了方向,隐隐还夹杂着丝丝寒意。
时尘闲来无事正帮容不渔把花架上的花按颜色摆好,乍一被风吹来,不自觉打了个寒颤。
他抬起头看了看有些昏沉的天空,嘀咕道:“天儿怎么变了,要下雨了”
容不渔似乎睡着了,没搭话。
时尘没怎么在意,正要继续摆花,城中央突然传来一阵幽远沉重的钟声。
一声,两声,连绵不绝。
时尘手里的花突然落了下去,在小憩的容不渔也倏地张开了狭长的眸子。
很快,那有些诡异的钟声幽幽停止,余音片刻才消散。
等到整整十二声钟声停止后,时尘呆怔地弯腰捡起地上的花,喃喃道:“冬日要来了”
容不渔撑着手坐了起来,眉头难得皱了起来。
时尘转过头来,呆呆重复一遍:“容叔,我没听错吧,真的是冬日”
容不渔点点头,道:“寒气已来,冬日快到了。”
他声音依旧不着调,但是平日里懒到骨子里的气质却悄无声息地变了。
冬日说来就来,方才还是烈日当空,而随着方才那阵带着寒意的风拂来后,黄沙满地上却缓慢结起了冰霜。
寒意逐渐朝四周蔓延。
大雪突然毫无征兆地飘了起来。
容不渔半阖着的眸子微微张开,抬头看着鹅毛大雪,纷纷扬扬。
容不渔平日里懒得出奇,和人说话一直都是半阖着眸子,似乎张开眼睛都嫌费力气。
但此时张开眼睛斜看向虚空时,时尘才发现他的眸子竟然是如同琉璃珠子似的淡灰,幽深又莫测。
如同他这个人。
时尘自小长在清河城的长街尾,自有印象起便记得此人一直在这里卖花。
他容貌太过艳丽,举止投足之间全是他们这等穷乡僻壤里养不出的雍容气质,但是问其他的来历,却没人能说得上来。
他就像是凭空出现似的,悄无声息地融入最令人忽视的长街尾,一待就是好多年。
时尘都从小屁孩长成了半大的少年,而容不渔竟然如同初见时那般,一分都没有变过。
时尘:“容叔”
容不渔接了一手的雪花,才看向木架上的花,道:“下雪了那我的花是不是就卖不出去了”
时尘:“”
时尘真的很想摇醒他:我的容叔啊,就算不是冬日,您的花也没人买啊。
他有气无力地将花架旁的遮雨布扯上来把花给挡住,催促道:“我们快点回去吧,要不然肯定要被冻成冰渣子不可。”
时尘从小到大只经历过一次冬日,还是在年幼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