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找寻了好久,眼睛才找回一点焦距。稍稍一动,便被下半身贯过的剧痛疼得眼前一黑。
“现在可想明白了”
熟悉的威严声音在耳边响起,很低很沉,好像很近,好像又很远。
穆玄紧咬住下唇,以肘支地,下意识的想撑起身体,每动一下,便感觉下半身像是被人用刀斧生生锯断一般。
他这才发现,自己的手腕已经可以自由活动了,而不是被扣在刑床上的铁枷里。
半昏半清间,脑中陡然闪过一个念头,他如醍醐灌顶,瞬间冒着一身冷汗清醒过来,眼睛终于完全找到了焦距。
审讯室。
穆王坐在长案后,神色复杂的望着地上那个半身是血、艰难挣扎的少年,深吸了口气,问:“现在,愿意回答本王的问题么”
听着这道声音清晰入耳,穆玄脑中嗡的一声,有一瞬的空白。很快,刑房里的一幕幕,就海水倒灌似的涌回了脑海之中。
第一件事,他本能伸手往身后摸去。
触手处,是一块黏腻腻沾了大片血的衣料,湿漉漉的,是那件棉布单袍。袍摆很长,足够遮住伤处和整个下身。单袍下的那件绸裤却不见了。
穆玄脑中又空白了一瞬。深重的羞耻涌上心头,原本惨白如纸的脸,竟慢慢涨红起来。可他伤势太重,那阵红潮只是涌上来了短短一霎,就又消退了。
他的脸色更苍白了。
穆王岂看不明白,准确的说,他攻的就是他这道心里防线,声音不由严厉了起来:“本王早说过,刑讯有刑讯的规矩,没人会在乎你的脸面。现在,你可愿回答本王的问题”
穆玄心底一阵苍凉,好艰难的抬起头,望着穆王扯了扯嘴角:“父王逼供不成,就要诛心么”
穆王被儿子嘴角那抹明显不屑的笑刺得心痛。
他断然没有料到,以穆玄那份骄傲和自尊,被讯问到如此地步,还不肯屈服。
“玄儿,你非要逼本王做一个冷酷无情的父亲才肯服软么”
穆王站了起来,目中沉痛与怒火交织。
穆玄黑眸中闪出水色:“孩儿只是想要一个机会而已。”
“好很好”
穆王面色急剧沉了下去,厉声道:“你既然这样执迷不悟,本王宁愿亲手了断了你,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你一意孤行、祸害整个穆氏”
“来人”
灵枢又无声走了进来。
“继续审。”穆王坐回案后,声音又是那种接近冷酷的平静。
刑房里。
两个握着刑杖的暗卫望望刑床上伤痕累累的少年,又望望灵枢。
灵枢:“王爷吩咐,改棍刑。”
两个暗卫放下刑杖,又将穆玄从刑床上拖起来,拖到西面墙前的木制刑架下。
所谓棍刑,其实是夹棍的变种。施刑时,人犯跪在刑架前的青石地上,两条手臂则被铁环吊在刑架两端。一人持杖从人犯右小腿上斜穿到左小腿下,另一人则持杖从人犯左小腿上斜穿到右小腿下,然后同时往下压杖。极尽折磨,令人生不如死。是刑讯时最常用的手段。骨头再硬的人,也极少能熬过这一关。
只是棍刑极考验掌刑人的技巧,稍有不慎,就能压断腿骨,致伤致残。
两名暗卫虽已是刑房老手,灵枢还是嘱咐道:“把好分寸,不可伤了世子。”
昏昏的审讯室内,竟然透进来一丝风。
穆王端坐在圈椅中,两只手都搁在长案案面上,紧握成拳,耳边听着刑房内传来的一阵阵惨烈破碎、极力压抑又压抑不住的呻吟声,额上,不知不觉竟渗出一层细密的汗。
“王爷。”
又过了不知多久,灵枢出现在铁门外。
穆王从虚茫中回过神,才发现一切声响都静止了。刑房也再无声音传来。
“已用了五轮刑。世子又晕了过去。再用下去,只怕会伤及要害。”
灵枢道。
穆王深吸了口气,面容沉肃如同一尊雕像。
室内静的可怕。
“王爷”
一道略带惶急的声音打破死一般的沉寂。顾长福匆匆走了进来,道:“圣上急诏世子入宫。”
穆王双目微微一缩。
“王爷”
顾长福催了一声。天知道这么多年,他从未如此刻一般感谢皇帝陛下的旨意。
穆王终于慢慢站了起来,道:“世子陪世子妃到洛阳行宫养病,并探视长公主,无法见驾,本王亲自入宫去向圣上解释。”
穆玄准备的那辆马车里,不仅有足够的干粮和盘缠,还有三套乔装改扮的衣物行头。
马车上套的,是一匹可日驰千里的上等汗血宝马。
昨夜出了南城门之后,宋引便戴上斗笠,换上一身灰袍,扮作车夫,驾车一路往南狂奔,片刻不敢停歇。直到第二日月上柳梢、夜幕降临,邺都城已遥遥被甩在百里之外。
最初的激动与兴奋过后,夭夭一路都在心不在焉,丝丝缕缕的牵挂,不知不觉已盈满心胸,占据了她所有心神。
昨夜宛如大梦一场,一切都太仓促,仓促到她都来不及问问他可有全身而退的把握放走了他们,他该怎么办
好像也不止这些。
夭夭摸了摸自己的眉心。这个地方,好像还有昨夜那少年轻轻印下一吻的冰凉触感。她来不及细细品味,他的身影已消失在重重城门后。
新婚不过三天的妻子突然“凭空消失”,他要如何堵住悠悠众口如何瞒住穆王和皇帝
今后那么漫长的一生,他要如何度过
他是不是会再娶其他的女子为妻
想到这里,夭夭一颗心忍不住痉挛了下,贯过一阵闷闷的钝痛。
柳氏已经喊了夭夭三声,见夭夭魂不守舍的盯着马车外发呆,连车停了都不知道,叹息一声,无奈的摇了摇头。
“阿夭。”
柳氏还欲再唤。车外忽然传来宋引的声音。
夭夭依旧盯着车外,没有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