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是啥大事……唷,出来了。”谢庭放下胳膊,朝定妆后的萧池吹了声轻佻的口哨。
嘈杂的室内,在萧池亮相那一瞬静止了。
来来往往的人不自觉放慢了脚步,有不明所以的,也跟着大家的视线往后望,就连始终板着脸的杨志生,都陷入了短暂的失语,直到烟灰落下来,灼了手指,烫得他嘶的一声。
萧池饰演的角色名叫顾梦,人如其名,他的一生就像一场梦,有光艳四射,有落魄屈辱,也有荡气回肠,金戈铁马,说是波澜壮阔也不为过。
顾梦与男主角方桦是一对青梅竹马的异姓兄弟,前者出生于大户人家,可一朝家道中落,沦为戏子,时隔多年相逢后,昔日的好友成了声名远播的名旦,数不尽的拥趸追捧,为他一掷千金。
可光鲜的背后,隐藏着地位卑下的痛苦和乱世的心酸,受尽了欺凌与压迫后,一无所有的顾梦哑了嗓子,脱去戏服,毅然投入战争的洪流,与好友方桦再相见时,他已成了令敌人闻风丧胆的鬼面将军,青霜宝剑下,饮尽了淋漓鲜血。
萧池一身旦角戏服,缓缓走到戏台上,长发乌黑如瀑,妆面淡雅妍丽,眼尾一抹晕开的胭脂,宛如春风料峭里绽放的桃花,在迷蒙的灯光下,从眉目间生出一股惊心动魄的美。
不可亵渎,不可逼视。
谢庭凝视着他,嘴里不经意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叹息,柳冰静静呆了片刻,退到门口,终究什么也没说。
半晌,杨志生唔了一声,含糊地道:“形象倒是跟角色适合,不知道会不会吊嗓子,实在不行,只能配音了……”
副导演如大梦初醒:“他不是歌手出身吗?说不准会呢。”
“流行歌手跟戏曲演员差的多了。实在不会,就做个口型……”
杨志生叫其他人各就各位,迫不及待往监视器后坐下,一声令下,摄影机亮灯。
这一段戏是男主角多年后在戏台上再见顾梦,两人在台上台下,隔着乌泱泱嘈杂的人群,无声对视。
几乎是顷刻,萧池就入了戏。
层叠的提花绸缎服帖垂坠,随着他款款的身量轻轻拂动,台步不疾不徐,立身,站定,宛如步入一副栩栩如生的画中。
眼尾往台下一扫,明明没有看向任何人,却给每个人一种被洞穿心房的错觉。
杨志生和副导演直勾勾盯着监视器,都没吱声,直到萧池开嗓,陡然齐齐瞪大了眼。
婉转细腻的戏腔,饱满圆润的气息,像烈阳下融化的冷霜,将周遭的浮华和躁动,具都沉淀下来,静静流淌。
副导演拍着额头:“怎么觉得似曾相识呢……”
良久,杨志生脸上满是不可置信,他缓缓道:“他模仿的是周永岸在《戏梦》中的表演,虽是模仿,但一个新人,第一出戏,能惟妙惟肖到这个地步,我还是第一次见……”
两人说话间,谢庭一步步入镜,机位在水平方向聚焦,紧紧捕捉着他的眼神,一丝一毫的微妙变化也不放过。
他的步伐越放越慢,最后在离戏台几仗处驻足,宛如一道迈不过去的天堑,按照剧本的说法,是“淹没在了涌动的人潮里”。
这段对手戏,没有一句台词,全靠眼神交汇。
谢庭深深看着戏中人,是震惊,是迷惘,但这一刻,还多了些不一样的东西,揉碎在眼底。
“cut!”杨志生高喊,“过了!”他有些兴奋地搓了搓手,原本没有抱什么期待,没想到,效果反而超出预期。
连带着,对萧池早晨那点不满,转眼就跑到脑后了。
工作人员齐刷刷松了口气,开始收拾东西,直到摄影机熄灯,谢庭才回过神,见萧池还没下台,他擎着一丝笑容倚在戏台围栏处,用欣赏的目光将人细细看着:
“我都已经做好了试一整天戏的准备了,没想到你又给了我一份惊喜。”
萧池却只觉得稀松平常:“还行吧。”他一晃脑袋,头面珠翠步摇乱颤。
谢庭向他伸出手,像个风度翩翩的护花骑士:“下来小心,别踩着衣角摔倒了。”
萧池却不知看见什么,眼睛一亮,单手撑住围栏,撩起裙摆从戏台一跃而下,小跑向门口,轻快雀跃,像只归巢的雁。
谢庭诧异地回过头,继而看见柳冰身边的季沉宣,他卷翘的长睫忽闪一下,嘴唇微翕又抿紧,眼神流露出一种半了然半叹息的无奈。
察觉到柳冰的视线若有若无地停留在自己身上,谢庭大方地迎上那目光,向他俏皮地一眨,施施然走开了。
萧池还没卸妆,静静站着时仿佛一位名媛闺秀,一旦动起来,气质立刻歪到天边。
季沉宣走进摄影棚时,险些被台上的萧池惊艳得说不出话,在门口默默站了许久。
看到他与谢庭“深情款款”对视,百般不是滋味,待萧池朝自己跑来,那么耀眼,那么欢喜,又瞬间把一切不相干的人,统统摒弃在了视界以外。
“你怎么来了?”门口挂着两块宽大的幕布,正好能挡住大部分视角,其他工作人员忙着收拢机器,萧池左瞄右瞄,暂时没人注意到这里。
不等季沉宣回答,萧池抢先一步反问:“该不会又是路过吧?这里可是离环宜好远的郊外。”
“当然不是。”惯用的借口被戳穿,季沉宣并不窘迫,淡定睁眼说瞎话,“我来视察投资项目。”
“???”萧池没想到竟还有这一招,鼻翼皱了皱,不说话。
季沉宣看他小表情甚觉有趣,忍不住低低一笑:“逗你的,我就是特地来看你的,高兴了吧?”
萧池顿时笑起来,笑容直白、明艳,毫无矫饰,弯起的双瞳灿如繁星。
“我就知道。”
季沉宣生出一股亲吻的冲动,但这里人来人往,到底还是忍住了:“第一天怎么样?还适应吗?有没有人为难你?”
萧池眼珠转了半圈,神秘兮兮地道:“一切都在掌握之中。”
“……”季沉宣忍住笑意,“那就好。”
按照季沉宣以己度人的心理,谁会忍心和这么可爱的宝贝生气呢?
一点微弱的红光,透过幕布间的缝隙,快速闪烁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