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忙活这多时,终于从他口中听见一句招认,莫如笙心里紧绷的那口气暂且松了下来,她不敢拖沓,随即又道:“薛平东,你既已认罪,那我问你,两年前孟韫芳遇害那晚究竟发生了何事”
薛平东放下了手,呆呆望着她,张了张嘴,又合住,这般折腾了半晌,才满面苦涩地开口说了那日的事。
这案子之中其实并无甚么复杂经过,只是薛平东那日见着孟韫芳抬手去挡薛母的责打,误以为她要对薛母动手,他本就因无后而多有埋怨,见着此景,气从心来,冲上前拉住孟韫芳推搡了出去,孟韫芳倒地时正巧撞在一块石头上,待薛平东扶起她时,一探鼻息,却不想她已经断了气,薛家母子顿时恐慌起来,情急之下就想出了这么个偷梁换柱的法子,贿赂了那时主察此案的捕快刘平,将案子糊弄过去,随后草草收拾家当离开了沁阳城,来到这个小村子预备着重新来过。
他杀人不过一时冲动,可其中却牵涉颇多,莫如笙轻叹了口气,从怀中摸出一张状纸,又取出一只细毫笔,交于他手中,平静道:“案子我已听明,平初七年秋,现长康村村民薛平东,杀妻孟韫芳,投其尸首于沁阳城暗河中,贿赂衙门捕头刘平,证据确凿,现呈上状纸,画押认罪。”
薛平东拿着笔,下笔三次才哆嗦着将自己的名字写了下去,按了手指印,莫如笙将那状纸拿在手中,这才彻底松了气,将怀中婴儿递给薛平东,薛平东满眼含泪,将孩子接入怀中,不过抹干眼中泪意的功夫,再低头一看,却是手中空空,已经无有孩子的身影。
四下迷魂阵已然破碎,他们所处之地已不再是薛家院子,而是在长康村祠堂,此次折腾一番在迷魂阵中已过去了两日,可迷魂阵散了,外边不过才到第一日的大正午,现儿正是日头高升的时候,阳光刺的人眼睛发疼。
薛平东四下望去,茫然不知发生了何事,嘴里依旧喃喃念叨他的孩子怎地没了,他四周团团叠叠围了一群又一群的村民,望着院中的莫如笙几人,或窃窃私语,或唏嘘叹气。
与薛平东相隔不远处,薛母正被两人掺着,半瘫在地,脸上老泪纵横,张口痛呼道:“儿啊,你糊涂了”
薛平东愣着呆着,只觉头脑恍惚如同做梦一般,喃喃道一句:“娘”
莫如笙已无心去管他们,只阔步走到村长面前,把状纸递给他一看,冷声道:“证据在此,劳烦您先把犯人押下,沁阳城衙门择日就过来提审。”
村长不敢惹怒官差,连连点了头,吩咐村中青年将薛平东押下去,关在祠堂,不许任何人探视。
村民们挤挤攘攘地在祠堂门口观望,见着薛平东被押下去,薛母也被村长带进祠堂,怕是少不得一顿安抚,想着后边也没什么看头了,便都轰然散去,这一来二去的,祠堂的院子里最后便就只剩莫如笙一个。
她手中拿着状纸,朝四下一看,院子中空无一人,安静得让她莫名难受,明明案子结了,想是等报回衙门,她定能晋升到捕头,可现儿她却半分都开心不起来。
这才不到一月时间,便就习惯了有个鬼魂在她身边来来回回晃着,如今那鬼魂没了,她便觉着分外空落。
若是孟韫芳去了什么阴司世,投了胎,那她还能看见自个已经为她报了仇吗
莫如笙叠好状纸,将之收好,想到就算孟韫芳知道自个为她报了仇,此生也再难相见,心中愈发难受起来,同是在沁阳城中长大,怎么自己往日里就从来见过孟韫芳呢她们年纪一般大,若是两人能一处再多待上些时日,怕是定能成为挚友。
她叹上一口气,忽地想到溪涯似是还守在薛家,便强撑起几分精神,出了祠堂要去将溪涯带出来。
出门正遇上司命,他兴致勃勃地蹲在墙角,对着一只爬墙的蚂蚁看得正起劲,想到就是这厮害得孟韫芳不得不现儿就去投胎,莫如笙只觉他让自己恨得牙痒痒,对着他抬了抬脚,甚想踹他一个跟头。
司命感觉背后一股阴风而起,甚机敏地缩了缩脖子,回头察看,见着莫如笙,便露了一笑,起身与她道声好,见她要走,赶忙跟了上去,一边陪着笑一边还旁敲侧击地问她云中君何时回来。
莫如笙开步往薛家走去,被他吵的实在心烦,就冷冷道了句:“云中君是何人,我不识。”
“便是刚刚和你一处的遥舟姑娘。”司命好脾气地解释,“她刚儿说我坏了她的大事,我心中恐慌,姑娘与我说说云中君何时回来,也好让我有个准备。”
莫如笙瞥他一眼,道了句:“我不知。”再不肯再多说,只向着薛家而去,行到门口,正巧望见溪涯在院中喂鸡,她便偷偷摸摸地弯腰小步跑到院门口,轻声把溪涯叫了出。
溪涯见着她着实欢喜,先把盆中鸡食倒完,随手放在一旁,才小跑着出了去,先向着她身后看了一眼,却只见着个不认识的公子,便疑惑问她:“莫姐姐,事情办的如何师父和孟姐姐她们怎的不在呢”
莫如笙脸上带着几分苦涩,低声道一句:“案子结了,只是韫芳的魂身不大好,遥舟姑娘带她去阴司投胎去了。”
“原来如此。”溪涯回她淡淡一笑,见她眼圈红着似是要哭,便轻声问道:“莫姐姐这是怎地了案子结了,咱们不该高兴吗”
莫如笙颓然摇头,“无甚么可高兴的,案子结了,人却没了,我觉着实在不划算。”
“原来是舍不得孟姐姐离开,”溪涯恍然大悟,严肃着一张小脸,认真地与她道:“姐姐其实不必舍不得,孟姐姐早就该去阴司了,若晚一步,她想是难逃魂飞魄散或是化身厉鬼的结局,这般来想,让师父带她去投胎才是最好的,况因果轮回,她的恨已经得报,在凡世想是也无甚么留恋的了。”
莫如笙不想她会来劝解自个,张嘴愣了半晌,才道:“溪涯,你看的倒是通透,不亏是修仙得道的人。”她苦笑一声,又道:“不像我,总是自己为难自己”
“莫姐姐”溪涯张口又欲劝她,忽却不知如何说起,她茫然垂了头,也觉疑惑,明明一年前自个也是莽撞多情的性子,怎么现在却看得这般通透往日遇上这种事自己应是最忧愁难过的那一个,现儿心中却分文悲伤都感受不到。
这种通透让她瞬觉恐慌,仿佛似在不知不觉中便失了所有情绪一般,万事都不再感到波动,那至于师父,自己也不再有丝毫情动了吗
两人都忽起愁肠,各有所思,相对而无语,留司命在后边望着她们的古怪行径甚觉疑惑,后只得叹了声气,安静守在一旁,继续寻着一处地界看蚂蚁去。
遥舟回来时正值太阳西垂,莫如笙给沁阳衙门写了信,托村里的青年带了过去,这路上来去就得五六天,她需得守在薛平东附近,免得出了岔子。
孟韫芳已送到阴司去,她虽不知薛平东已经认罪,但心中依旧感激几人,托遥舟带了句谢,莫如笙听闻这话心情便就好了些许,只是这一日不见,自个的小徒儿却苦着一张脸,坐在祠堂的院中眼巴巴地望着自个,却也不敢上来说话,让遥舟着实费解不少。
她吩咐了莫如笙几句,便缓步行到溪涯身边,将小徒儿一把搂进怀中,揉了揉她头上细软的发丝,笑问道:“溪涯乖徒儿,怎么这副样子师父才一日不见你,你就受了委屈”
gu903();“未曾,”溪涯轻轻伸手拉住她的衣襟,虽心中惶惶但却不知如何去说,只道了句:“我想师父了,以后我定要好好修炼,这样便能帮上师父的忙了,现儿我处处都只能拖累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