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一行人缓缓走来。
天衡的死让这个世界头顶的黑暗淡去了不少,但仍旧是乌压压的晦暗。
护卫队们的左手平举,在他们掌心上方,一个个月亮一样的光球凝聚出现,照亮了周遭。
这些人神色平常,显然阴灵充裕,凝聚光球于他们而言不费吹灰之力。
之后,行渊和温泅雪才走来。
天衡缓缓抬眼,余光打量着人群。
被拥簇在中间的温泅雪的身影一闪而过,被那些人严密遮挡住。
只是惊魂一瞥,天衡的心很快地跳了一下。
明明在他的意识里只是分隔几天,再次见到温泅雪,却有一种沧海桑田物是人非的感觉。
只有看见温泅雪时心头涌起的爱意,仍旧和从前一样。
温泅雪穿着黑衣,在幽冥之地,喜欢穿黑衣的人很少,因为世界太黑了,黑衣很容易叫人看不见。
但温泅雪很没有安全感,他好像无时无刻不希望把自己藏起来。
只是不管他穿什么,都无法做到这一点,温泅雪就算一言不发、疏离静默,只要他出现的地方就无法叫任何人移开不管不看。
如果他是黑色的,他就是水墨画作的盛开的牡丹花。
是夜色之中奔涌的清澈的瀑流泉水。
温泅雪的神情是冷漠的,他的脸上没有丝毫情绪,眼神也像是空的,好像对任何事情都提不起兴趣,像是活在梦里一样,周围的一切都像是与他无关。
他的眉眼纯澈,每一根睫毛却像是漠然的,眉宇之间却甚至还有几分不谙世事的孩子气,像是被精心饲养的名贵脆弱的花。
但,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与纯真矛盾的冷冽,又让人想起危险华美的妖物的幼生期。
天衡在他身上感觉到生疏和距离,但这份遥远却让天衡比过去任何时候都更爱温泅雪。
温泅雪百无聊赖坐在那里。
行渊对他说话,他也垂着眼眸,像是在听着,但不见得有几分专心。
天衡缓缓蹙了眉,他意识到,那两个人之间的氛围似乎并不是强迫者和被强迫者的关系。
温泅雪在行渊面前,虽然不见得全然放松,但也并不戒备,更不排斥。
——行渊是怎么做到的?!
他有一种属于自己的珍贵之物被人觊觎,并且触碰的怒意和嫉妒。
“你想要什么样的下属?忘了问你,招揽他们主要做什么?”行渊看着温泅雪说。
他这样问并不是出于防备怀疑,行渊还不至于怀疑一个饮下冥河水白纸一样的人,他只是注意到温泅雪的兴致缺缺,引导他说话。
温泅雪想了一下,抬眼看来,纯真得有些不谙世事,说:“陪我玩。”
他说完,像是自知失言,抿了一下唇,做错了事一样看着行渊,但乌黑美丽的眼底却是冷然的。
——他并不真的觉得自己有错,他只是怕他的答案让自己不高兴。
行渊读懂了,他并不在意,但他不能让温泅雪这样觉得。
行渊审视一样望着微微紧张的温泅雪,故意显露几分不高兴:“我和玄桅不能陪你玩吗?为什么想要别人?我不喜欢你对我隐瞒,或者撒谎。”
温泅雪的紧张、在意都只持续了很短,他并不擅长掩饰自己,眼神一瞬露出阴郁的锐利,浮现出内里厌烦、晦暗、阴鸷、躁狂、不逊的一面来,只是仍旧稚嫩,以至于毫不遮掩。
行渊并不意外,温泅雪不擅长讨好任何人,早在他被天衡掌控时候,这些就是他表现出来的本性。
像是一只蠢蠢欲动,试探主人边界,总想咬一口反过来自己做主人的小怪物。
但小怪物权衡了一下,知道自己无法反抗主人,于是阴郁的攻击性没有持续多久,他就低头顺从了,蔫蔫低落:“我觉得,我好像忘记了什么人,是很重要的人。想要找到。”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睛里泪水在打转,像是要哭了一样,但忍住了,只是眼圈发红。
天衡听到了这些话。
他的心头顿时一震,一种又酸涩又甜蜜的感觉在心上流淌。
——阿雪好像忘记了什么?他们对他做了什么?
——但,就算是忘记了一切的阿雪,也还是记得他。
——他果然是爱我的。
行渊听到温泅雪这么说,眼底也微微一沉。
温泅雪居然还记得天衡。
还真是痴情呢。
可是,天衡已经死了。
想到这里,行渊眼底的沉冷散去了不少,他笑了一下,温和地说:“哥哥说过的,你想要什么都可以告诉我,哥哥都会给你的,为什么要伤心,难道你不信我吗?”
温泅雪望着他,含着泪意的眼底有小心翼翼地观察,想要知道他是不是真的。
行渊低头喝茶,没有看他,纵容地说:“去吧,我给你找了很多人,看看里面有没有你想要的玩伴。”
温泅雪被水色浸润的眼眸清澈莹亮,漂亮极了。
“都给我吗?”
行渊点头。
温泅雪鼓起勇气:“我选了,就是我的吗?确定不反悔吗?”
行渊忍不住想笑,被可爱到了。
但他没有忘记,驯服这件事是要讲究规矩的,不能一味的放纵。
“只能一个。”
温泅雪观察了他一下,凑过去,小小揪着他的衣袖,低头:“谢谢哥哥。”
这不是温泅雪第一次叫他哥哥。
但却是第一次撒娇。
行渊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喉咙微微发干。
热意上涌,突如其来的绮思晃动了他的理智一瞬。
一阵涟漪,手中的茶杯茶汤不稳,险些洒出一些。
温泅雪已经松开他,向那些人跑去。
持着月光灯盏的侍卫随着他靠近让开,任由他打量那些人。
温泅雪似乎早就有了目标,他毫不停顿向着一个人走去。
天衡看到温泅雪朝他走来。
他的唇角止不住微扬,甜蜜激越的心绪。
护卫呵斥:“低头!”
即便垂眸只看着脚尖,天衡也知道,温泅雪在走向他。
温泅雪就站在他面前不远处,他甚至能感觉到他身上清冽的香味,是一种水生的香草。
感觉到温泅雪的目光在看向他。
天衡这幅身体和他原身有三分相似,都是穿着白衣,气质都是温雅高华的,身上的熏香是淡淡的沉水香。
“我们是不是哪里见过?”
温泅雪的声音很小,有一种不自知的彷徨委屈。
众目睽睽之下,天衡无法抬眼,无法回答他。
因为他知道,行渊就看着这里。
行渊肯定也发现了,这个叫末月的人和曾经的天衡的相似。
但,生人化作死灵是禁术,行渊不知道这一点,就不可能把自己两个身份联系在一起。
只要他克制着,不要主动暴露,行渊再怀疑他,也最多只会想到他是知情人找来,故意模仿死去的天衡,而不是他就是天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