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幽低估了大人的狡猾,听见这个答案后不禁语塞,觉得这人真是没意思透了,但到底还是心不甘情不愿地打开了院门放他进来。
卫嘉玉见她不高兴地踩着鞋子走进偏房,知道是因为今日闻玉受伤,为了不打扰她休息,幽幽才主动搬去了别屋休息。
正屋里头静悄悄的,卫嘉玉提着灯走到床边,果然看见躺在床铺上闭着眼睛已然陷入安睡的女子。
他将手中的灯笼放在一旁的桌上,又在床边坐下,伸手替她探了探脉,见她脉搏平稳内息已经恢复正常,确实不像受了内伤的样子,才松了口气。又看了眼她鬓发间露出的耳朵,不过因为天黑,到底不好凑近了仔细看,只能作罢。
起身时卫嘉玉弯下腰,正要将她露在外面的手放进被子里,却没想到忽然叫人扣住了手腕——紧接着眼前一阵天旋地转,等回过神已经叫人卡着脖子压在了床上。
这处境似曾相识,卫嘉玉微微一愣,对上正上方一双乌黑的眸子,很快平静下来。倒是半个身子压制住他的人,在黑暗中眯着眼,借着不远处桌上的烛光看清这屋里不请自来之人是谁时,明显怔忪了一下。
闻玉直勾勾盯着他,疑心自己睡前怒气未消,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才梦见卫嘉玉大晚上主动送上门来。
卫嘉玉见她不确定地抬手摸了摸他的脸,瞬时间愣住了,难得露出几分错愕的神情。二人就这样两相对望,过了片刻他才抬手捉住了她的手腕,突然笑了起来:“你时常梦见我?”
闻玉这会儿也总算清醒了过来,意识到眼前这个确实是活生生的卫嘉玉,她面色一红,很快松开钳制住他的手,放他坐了起来。
“你来干什么?”
闻玉从床上跳下来,走到桌边点亮了屋里的油灯,一时屋子便亮堂起来。等转过身,就瞧见卫嘉玉坐在床边,伸手拢了一下衣领。闻玉方才在睡梦中惊醒,以为是什么歹人潜入屋里,出手便有些没有顾忌力道,这会儿见他脖子上微微发红,心下不禁有些后悔。不过又因为正生着对方的气,于是又硬生生地转开目光。
“我来……”卫嘉玉说到一半,起身走到桌边,伸手沾了点茶水,在桌上写道:“我来看看你的伤势。”
闻玉见他伸手在桌上写字有些奇怪,不过等看见他写的内容后只发出一声冷哼。卫嘉玉知道她已经得知了鸳鸯楼的事情,也猜到了自己同她要闻道的用意,于是又继续写道:“有意瞒你是我不对……”
他没写完,闻玉忽然伸手将杯里的茶水泼在了那上面,于是桌上的字迹便消散不见了:“你上回也是这样说,可你心里又不是这样想的。”
闻玉冷着眉眼瞧他:“你是不是觉得你是为了我好,我就该感激你?”
她这回确实是气得不轻,卫嘉玉不知如何是好,过了一会儿才又动手在桌子上写下一个“不”字。
闻玉却神色淡漠,连看都没有朝那桌子看上一眼:“我问你,要是有一天你找到了你爹,他告诉你,他当年离家另有苦衷,是为了你和你娘。你会不会原谅他,卫夫人会不会原谅他?”
卫嘉玉难得叫她说的一怔,竟沉默许久没有做声。闻玉见状轻轻哼了一声,咬牙道:“我不原谅他,我见到他第一件事情就是要将他按着打一顿,再将那把剑扔到他脸上,告诉他‘谁稀罕你做这些!’”
她说这话时瞧着卫嘉玉,像是她话里要按着将人打一顿的不是闻朔而是他。
卫嘉玉于是静默片刻之后又在桌上写“对不起”,他这回道歉比上回看上去倒像又诚恳了几分。闻玉盯了桌上的那三个字有一会儿,深恨自己心软,又不想被他看出来,于是起身走到窗边背过身去不再看他。
她推开窗,夜里雨后的凉风吹进屋子里,一点一点抚平了起伏的心绪,叫人心旷神怡。
过了好一会儿,闻玉像是终于平静了些,换上一副沉静的语气对他说道:“我有时候会想我当时跟着雪云大师离开沂山是不是错了。”
女子倚窗站在月色下,伸出手去接屋檐上滑落的水珠:“要是一个人活着,要这么多人搭上性命,是不是并不值得?”
他们都死了,把她从沂山带出来的人,第一回在外面遇见的人,只见过一面的人,希望她活下去或者消失在这个世界上的人……都已经死去了。
那个背起行囊从山里出发的少女,翻过无数青山终于见到了外面的浩渺天地,江湖风雨如晦,她才发现过去不是山拦住了她的去路,而是山替她挡住了外面的寒风细雨。
回望来时的印记,即使是闻玉也无可避免的会在一些时候陷入这样的动摇中:要不要坚持下去?会不会从一开始她没有离开沂山,那么这些人也可以不用死?
这是卫嘉玉所不知道的闻玉,他像是第一次意识到即使坚定如眼前的女子,也是有过动摇和害怕的时刻的。于是从来落子无悔的卫嘉玉,也终于难得的察觉到了一丝迟来的后悔。
她害怕他也会像那些人一样死去。
他想:即便闻玉未必和他怀有一样的心思,但是在她心里,他也必定是一个极为重要的人。
这就够了。
这段时间以来不断逼困着他的自省自厌,捆绑在他心上的枷锁似乎都在这一刻解开了。
桌旁静默许久的男子抬眼望着站在窗边的闻玉,轻声道:“但是对我而言,沂山之行是我此生最值得庆幸的一次决定,因为我在那里遇见了你。”
第81章拜师
药宗所在的烟波峰上有个医馆,每日都有一个老师父带着两个资历尚浅的年轻弟子在馆内坐堂看诊。
这儿也是幽幽从小到大最常去的地方。她一出生就有心疾,平日里药是不停的。每隔几日,她背着个小包下了学就自己一个人来这儿。到了也不用其他人招待,自个儿找个小板凳踩上去往药斗子里抓药拿药,回去自己煎了喝。
今日医馆里十分冷清,除了两个年轻弟子坐在药柜后闲聊便不见其他人的踪影。幽幽是医馆的常客,年纪又小,站在药柜后那两人也没留意,仍是说着方才没说完的话。
“文渊最近闹出来的那件事情你听说了没有?”
“你说那个温师妹通过剑宗选拔的事?”
“这早就不是什么新鲜事了,”起头的那个神神秘秘道,“听说前几日山上来了个新弟子,自称是温如玉,才知道先前那个根本不是什么九宗弟子,她是这段时间冒名顶替留在山上的。”
“呀——还有这种事。”另一个大惊,也不由得小声问道,“那她究竟是什么人?”
“听人说她就是前些时候出现在金陵的那个小秋水剑。因为在南边荡平了一伙流寇的水寨,被人一路追杀跑到这儿来,留在山上恐怕就是为了躲那群追杀她的人。”
“那她听起来倒不像个坏人。说起来她上剑宗挑线香的时候我也远远见过她一回,模样生得倒是很美,是个冷冰冰的美人。”
二人在药柜后边小声议论着,幽幽已从药斗子里抓完了药,将脚凳子搬回原处后,熟门熟路的从药柜上取了油纸将药材包了起来。
药柜后的两个人这才发现她在这儿,其中一个同她招呼道:“幽幽师妹又来取药,这次怎么拿了这么多?”
“这些都是闻玉的。”幽幽头也不抬地回答道。
二人这才想起来她如今正和那个“温如玉”住在一起,一时间不免有些尴尬。
其中一个试探着问道:“方才我们说的你都听见了?”
“听见了。”幽幽点点头,看上去倒不像生气的模样。于是另一个大着胆子追问道:“那些传言都是真的吗?”
幽幽想了一想:“别的说不好,不过闻玉生得是很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