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u903();到五楼时,空气渐渐潮湿起来,阁楼里有一阵若有似无的血腥气。卫嘉玉脚步一顿,抬头看了眼头顶的楼梯,提起衣摆缓缓朝六楼走去。
木质的踏板许久不曾有人涉足,一踩上去便发出“咯吱”轻响,在安静的塔楼内响声分外清晰。卫嘉玉每一步都走得很慢,像是生怕惊吓到什么。等他终于走到六楼,一低头便看见脚下的木板上一点水渍。
他循着水渍朝前走去,阁楼里一团昏黄的灯光在黑暗中移动。终于他在一面墙边停了下来,墙边有一滩水,若是仔细看,还能在地上发现些许鲜血的痕迹。他将手中的灯笼稍微往上抬了些,面前是一面白墙,墙壁上原先应当挂过什么东西,但这会儿空空荡荡的,只留下一点印记。
卫嘉玉对着墙站了一会儿,不知在想什么。忽然他觉得脖颈上微微一凉,有什么从上方的梁柱上滴落下来。他提着灯笼的动作一滞,过了一会儿才缓缓抬手摸了下颈侧,烛火下,手指上一点鲜红的血迹似乎还有余温。
他站在原地许久不曾动弹,过了良久,悄然无声的阁楼里,才听他低声道:“闻玉。”
“我知道你在这儿。”他轻声道,“这儿只有我。”
四周没有任何声音,仿佛刚才的话只是他在自言自语。男子提着灯轻轻叹了口气,他微微动了下脖子,抬头朝着头顶的房梁上看去。
就在他抬头的那一瞬间——一个黑影从天而降,猛地朝他扑来,眨眼间就将他扑倒在地。
卫嘉玉反应不及,踉跄两步一下子撞在了背后的书架上,那靠墙的书架承受了两个人的重量,在地上“吱”的一声划出一道刺耳的摩擦声,放在上面的书卷噼里啪啦轰然掉下一半,卫嘉玉抬手护了一下她的头,自己却跌倒在地,手中的灯笼也随即脱手,滚落到一旁。
厚厚的书册砸在地上,扬起尘土叫人睁不开眼,身上的人用手压住他的肩膀,卫嘉玉微微动了动脖子,便听她冷声道:“别动——”她声线冷硬,但仔细听能发现其中带着几分极力压抑的喘息,像是一只受伤的小兽。
他脖子旁抵上一把短刀,好像稍一用力就能割破他的喉咙。卫嘉玉见过闻玉拿刀,她那把草木青抵住他喉咙的时候,刀锋冰冷薄如蝉翼。但是握着刀的那双手极稳,没有分毫的偏差。
但此时,这双手在不易察觉的轻轻颤抖。
卫嘉玉心中一沉,他抬起头想要查看一下身上人的情况,脖子微微一动,原该威胁他的人却好似惊弓之鸟,下意识将手收回了半寸。她刚一退,就叫他反握住了手腕。
“你怎么了?”
·
闻玉从西厢房出来的时候,一心只想找个没人的地方。
思乡之毒,蚀骨灼心。毒发时,气海中一股莫名而起的真气在四肢百骸流窜,如同一把大火烧遍全身。那真气遇到阻塞之处,难以冲破,一时间体内冷热交替,五感尽失,耳边再听不见其他声音,眼前阵阵发黑。
她躺在护文塔六楼的房梁上,中间昏迷了一阵,等再恢复一点意识,只记得来的路上她好像遇见了什么人,还和他交了手,可究竟是如何脱身又是如何到了这儿的,她这会儿又已经记不清了。
不过恍惚间倒叫她渐渐想起些上回毒发时发生的事情。
她记得那次也和今天一样,也是这么疼,疼得脑子里一片空白,连抬手动弹的力气都没有。
雪云大师大约终于赶来了,他一向守时,今日迟了这许久,实在不对劲。外面传来争吵声,但她躺在屋子里,听不清他们在吵些什么。
没多久屋里就起了浓烟,怎么会好端端的竟烧了起来?闻玉挣扎着从床铺上爬起来,跌跌撞撞地朝门外走去。但她看不清楚,四周都是火光,房梁开始塌下来了,等她好不容易找到房门,却又跌坐在了地上。
她靠着门板,抬手挣扎着想去打开门锁,却怎么都够不着。于是她只好一下下的用肩膀撞门,门板发出一阵“砰砰”的响声。闻玉咬着牙,不知撞到第几下的时候,有人从外面拉开门,门板轰然打开,她控制不住地跌倒在屋外。
有人伸手扶住了她,是雪心大师。她还未来得及松一口气,就看见他胸口叫人刺了一刀,鲜血染红了他胸前雪白的袈裟。看样子伤口极深,大约已是伤着心脉,无力回天了。但此时此刻,已顾不上这些。只见他掌中蓄力,抬手在她胸前膻中穴上用力一拍,闻玉只觉胸口气血翻涌,随即吐出一大口血。
这口血一吐出来,气海内的真气稍稍平定,眼前的一切也渐渐清晰起来。
她茫然地转头看向四周,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火光冲破夜空,映亮了眼前的庭院,屋子前一道拖曳的血迹流下台阶。台阶下,平日里叫人洒扫整洁的石板上,此时尽是一片暗红血迹。上面七零八落满是尸体,显然不久之前方才在这儿经历了一场混战。
闻玉望着眼前的景象,竟一时骇住,半晌说不出话来。雪心本就身负重伤,方才那一掌又消耗他不少真气,显然加速了他的衰弱。那一掌之后,他也吐出一口鲜血,眼前一阵发黑。
闻玉强撑着将他扶到一旁:“大师,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雪心已是强弩之末,他叹息一般摇摇头道了一声“阿弥陀佛”,目光复杂地望着她,眼中隐隐含有几分悲切:“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今日种种,譬如今日生……”
闻玉并不明白他口中喃喃念的什么,正待追问,忽而又听他说:“闻姑娘,今日罪孽皆因我而起,老衲自知罪无可恕,望你此番尽数皆忘,莫要记得。”
他抬手费力地搭在她颈侧,接着又在她脑后轻轻一按,闻玉还未反应过来,便觉后脑一疼,犹如针刺。等再回过神,怀中的老人已然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
此时此刻,闻玉躺在房梁上,强撑着一口气哆哆嗦嗦地抬起手,按着印象中找到膻中穴,伸手朝着胸口拍了一掌,果然紧接着便是一口鲜血吐出,脑子里“嗡嗡”作响的疼痛减缓了不少,但四肢依旧难以动弹。
黑暗中她听见底下传来木板“吱呀”作响的动静,分明已经有人走到了附近,她方才五感尽失,竟是这会儿才发现异常。
闻玉强撑着侧过头,黑暗里有一团烛火渐渐朝从楼下走到了六楼。来人个子很高,从她的角度只能看见他叫烛火映照出的下颌线,那人走到她所在的房梁下,停住了脚步。
闻玉的头又疼了起来,只觉得体内的血都像要烧起来。
房梁下传来些许声音,过了一会儿她才意识到是走进塔里的那人在说话。可他在说什么?
闻玉听不清,刚才那一口血吐出之后,又过了这么一会儿,四肢终于有了些力气。她侧着头,能看见底下的人举起手上的灯笼,抬头向上看了过来。闻玉一咬牙,在梁上一个翻身,随即就朝底下扑去。
那人踉跄两步,撞翻了身后的书架,手中的灯笼也滚了出去。黑暗中,她手里的袖刀抵着他的脖子,低声威胁道:“别动——”
那人顿了顿,却忽然挺直了脊背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腕。他身上有一阵熟悉的冷香,隔着血雾闻玉却看不清他的脸。她坐在他的身上,像是捕食的兽用利爪按住了她的猎物,随即低下头,鼻尖凑近他的颈侧,轻轻嗅了两下试图分辨他的身份。她灼热的呼吸喷洒在他脖子上,带起身下人一阵颤栗。
卫嘉玉一动不动,任由她的手指沿着他的下颌缓缓地抚上他的脸。
这张脸骨像很好,眉骨高挺,眼窝深陷,鼻梁挺拔,两颊消瘦,嘴唇薄而软,闻玉的手指拂过他的鼻翼,感觉到对方的呼吸在她指尖消失了几秒。有那么一会儿,他们两个谁都没有动弹。
卫嘉玉深深地注视着身上的人,他将身上最脆弱的喉管暴露给她,又顺着她的手腕缓缓握住了她手里握着的刀。
闻玉没有反抗,她眼前的血雾开始散去,渐渐能够看清身下人的脸。
卫嘉玉脸颊上有几道血痕,闻玉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那是她自己手上的血。她的手指还放在他的唇上,指间的鲜血染红了他的唇角,叫他的脸色看上去终于显得不那么苍白,如同玉佛染血,带了几分少见的妖冶与冷艳。
离得这么近,闻玉才发现他眼睑下有一颗不起眼的小痣,可白玉的雕像上为何会有微尘?她魔怔一般伸出手抚上他的眼睑,可惜手上的鲜血反倒染红他的眼尾,卫嘉玉在她伸手拂过他的眼睛时下意识闭了一下眼,鸦翅般的眼睫轻轻扫过她的指腹。
“小满,”他低声地叫着她名字,“小满。”
gu9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