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玉想起过去在沂山,有时也能看见被人丢在山里的孩子,她那时还问过闻朔这世上怎么会有父母这么狠心,舍得抛弃自己的亲生孩子。闻朔没有回答她,只是摸着她的头叹了一口气。
正想得出神,那小沙弥已停了下来:“好了,姑娘答应要替我扫了后面的三十级石阶,可不能反悔。”
闻玉吐出衔在嘴里的草叶,站起来拉伸一下筋骨,正要撩起袖子履行承诺,忽然瞧见了站在身后的卫嘉玉:“……你什么时候来的?”
“刚来不久。”
“这位公子从小僧说雪云师伯那日的行迹开始,就已经在啦。”小沙弥双手合十,大公无私地揭露道。
卫嘉玉叫他戳破,也不显得尴尬,反倒还有些无辜地瞧着她,像是在说:几句话间,可不就是刚来不久?
闻玉于是将手里的扫帚塞给他:“既然你也听了,这三十级台阶便你我各扫一半吧。”
卫嘉玉:“……”
等两人合力扫完台阶,已经是傍晚的时候了。三十级台阶虽是不多,但全部扫完也还是花了些力气。这山道狭窄,两旁虽是绿树成荫,但秋季还有些闷热,仍叫二人都热出了一身汗。
闻玉撩起袖子,露出一截手臂,大喇喇地坐在刚扫干净的台阶上。小沙弥给他们取了一碗水,她拿起来喝了一半,又递给站在一旁的卫嘉玉。
卫嘉玉不接,只说不渴。闻玉看了眼他遮得严严实实的领口和整整齐齐的衣衫,要不是见他额头沁出的薄汗和因为闷热而微微透出些红润的脸颊,就当真要信了他这番鬼话。
“你坐下。”她对他说。
卫嘉玉垂眼看着脚下的石阶,显然不太愿意。闻玉于是又说:“这几级石阶可是你自己扫的,莫不是你也知道你扫得不够干净?”
卫嘉玉动作一滞,余光瞥见还站在不远处擦着护法院外两只石狮子的小沙弥,到底小心地卷起一段袖子,在她身旁坐了下来。
闻玉对他这反应很是满意,第二次将水碗递给他。这碗里的水应当是山泉水,清凉无比,就连碗上都沁出了一层水珠。卫嘉玉却还是不为所动,仍是摇头:“我不渴。”
闻玉依旧伸着手,严肃地问:“你是不是我兄长?”
卫嘉玉一愣,他这是头一回听她喊这声兄长,差点以为她是知道了什么,谁知她看着他问,“你我既然是兄妹,同喝一碗水又怎么了?”
卫嘉玉面无表情地盯着她看了半晌,见她神情严肃,大有一种兄妹情谊深不深,这碗水里见真章的架势。他无奈低头,唇瓣刚贴上碗沿喝了一口,便又听她冷不丁地说:“这头我刚喝过。”
卫嘉玉贴着碗沿的动作一顿,他喉头一动,将一口水面无表情地咽了下去,这才转头看着她:“你刚才是贴着另一头喝的。”
闻玉见没有骗过他,露出几分遗憾:“你竟然真的会记这种事情。”
第26章育婴堂
自从那日姜蘅来过无妄寺,临走前留下药方,虽不能替闻玉解毒,但对压制她体内毒性也有些作用。闻玉生平最恨喝药,那日之后天天叫卫嘉玉盯着喝药,连着喝了几天,连卫嘉玉都不太想见了,苦得了无生趣时甚至怀疑过这位姜师妹究竟是来找卫嘉玉报恩还是报仇的。
但姜蘅来过一次,百丈院总算也不再故意找她麻烦,严兴对她虽仍有怀疑,但苦于暂时没有证据,也终于不再整日盯着她的一举一动,想要做些文章了。
过了几天,又到了该去怀安堂看诊的日子,闻玉目前嫌疑尚未洗清,按理说不能轻易离开寺院,不过那天在院里的恰好是祁元青,他听了卫嘉玉的来意之后,答应得很是痛快:“卫公子放心,到时候我亲自送闻姑娘走一趟。”
第二天一早,西厢房的小院外果然便多了一驾马车。可惜姜蘅今日不在医馆,一行人扑了个空,于是只好打道回府。回去的路上祁元青突然提出有些事情要办,请闻玉在这附近的茶楼里稍等片刻,他去去就来。
闻玉不疑有他,随他进了附近一家茶楼,祁元青替她挑了个雅间,又派人在门口看守,临走前客气地表示她可以点一些喜欢的点心,自会有人付账。
闻玉果真也很不客气,一口气点了十几样,还怕没等点心上齐,祁元青就回来了,到时候便只能退了。
好在茶楼像是比她还担心这一点,伙计进进出出好几趟,一口气将她点的东西铺了满桌,最后一次雅间门叫人推开的时候,闻玉都有些不好意思了:“还有?”
她抬头一看,却发现房门外站着个熟面孔。南宫仰看着一桌子的茶点,疑心这屋里起码坐了十个人,但左右一看也不过就她一个:“这都是你点的?”
闻玉见了他起先还有些意外,但见外头的守卫竟没阻拦,就这么放他进了屋子,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一时冷下了眉眼:“祁元青算计我?”
南宫仰见状忙解释道:“是我托元青帮忙,想法子让我见你一面。”自那日他叫纪城带出无妄寺后,便一直记挂着她的安危,心中也有些愧疚,“他们说你现在是九宗弟子,这是怎么回事?”
他说完见闻玉警惕的目光,瞬间又一激灵:“我什么都没说,你大可放心。”
闻玉狐疑地看他两眼,见他说得不像假话,好像当真是担心自己的安危,神情这才有所好转,似乎对他放下了些许戒备,默认他在屋里坐下来:“你找我有事要说?”
之前跟祁元青纠缠两天说要来看看的是他,这会儿真见到了眼前的女子,确认了她安然无恙之后,南宫仰倒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了。自从护心堂失火那天之后,这还是二人第一次碰上,他想了半天才问:“他们说有关那晚的事情你都想不起来了?”
闻玉话不多说,开门见山道:“那天晚上在后山究竟发生了什么?”
南宫仰目光躲闪道:“不就是卷宗里说的那样?”
“你用这话糊弄我?”闻玉冷笑一声,“那你告诉我,护心堂和护文塔这么近,起火的时候你们在干什么?”
南宫仰见她紧追不舍,目光一错不错地盯着自己,他本就心中有愧,这会儿更不能看着她的眼睛说谎,于是只好说了实话:“那天晚上有人闯塔。”
“那晚巡逻时有两个弟子擅离职守,有人趁这个机会混了进来,中途打晕了同行的守卫,将人扔在林中。好在我们发现得早,一察觉不对就立即派人守在护文塔附近,又带人进塔里里外外转了一圈,可惜已叫他跑了。等回过神时,护心堂已经起了大火,我怕护文塔再有意外,不敢随意抽调人手,只好派人立即去寺里通知救火,这才耽误了时间。”
难怪夜里护心堂的打斗声也没有引起他们的注意,那晚果然曾有其他人到过后山。
“为什么那晚的卷宗里没有提到这个?”
“错金山庄负责确保护文塔安全,那晚是山庄弟子擅离职守在先,最后护文塔虽安然无恙,但到底不能算是光彩,要是叫百丈院的人知道,必定会对此大做文章。”南宫仰有些愧疚,护心堂起火一事虽与错金山庄无关,但是错金山庄为了掩盖那晚护文塔守卫的失职,抹去了部分实情,使闻玉成为了那晚后山唯一的嫌疑人。
要是放在几天前,闻玉知道此事必定要翻脸,可不知为何,她现在听见,竟还能算得上心平气和:“算了,你也只能证明那晚还有人来过后山,不能证明护心堂的事情与我无关。你愿意跟我说实话,总还不是太坏。”
她问完了想要问的,拿起桌上一块白白糯糯的桂花糕放进嘴里,嚼了几口发现入口软糯清甜,不由得眯了眯眼睛,似乎心情又有些好起来。
南宫仰听她说自己还不是太坏,像是并不怪罪自己,一颗心五味杂陈,瞧着她的目光便又复杂了些:“你之前没吃过这桂花糕?”
“我们那儿没有这东西。”
“南边就是这样的点心多,等到了春天,还有槐花糕、桃花酥、乌米糕什么的。”
他说这个,闻玉果真有了兴趣:“和这个差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