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家在沧江设伏,几乎是称得上是昭而名之的算计,但也是允僖他们,避无可避的算计。
“二哥,如果到时候情况有异,”允僖握住允晟的手腕,缓慢但坚定地告诉他,“你先走,让天鹰卫带着你们走!能走几个是几个,我留下来断后。”
“你是一国储君,东宫安危,关乎国体社稷之安危,二哥,无论如何,你是绝对不能在西北出事的!”
允晟顿了一下,却是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将自己的手从弟弟的挟制中抽离了出来,淡淡道:“无妨,事情还没有危急到那种地步,你多虑了,我心中有数的……”
“二哥!”允僖焦躁道,“你听我一句劝,这不是在跟你开玩笑!韩家的人不是好相与的,尤其是韩昊那狗贼,都敢贩卖那什么杀千刀的芙蓉膏了,他俨然早已丧心病狂了!”
“郇小二说得对,落到韩家手里,可不会是什么好玩的事情,尤其是父皇而今明显已然决定要动韩家了,如果你出事,我们所有人都要投鼠忌器……”
“不会的,”允晟突兀开口,冷不丁地打断了弟弟的不安假设,轻声道,“老四,你不用担心,这些事情,我心里有数的。”
“你心里有什么数?”允僖简直服气了,深感了一把皇帝不急太监急的体悟,下意识地呛了允晟一句,“你可别最后弄的,将军还在外面打仗呢,身后的皇帝先把自己搞丢了!”
“就是下象棋,还知道关键时刻要弃车保帅呢!”
允晟这下是真的被允僖给逗笑了,好整以暇地以手支颐,也不与允僖就事论事地争辩,而是单刀直入地问他:“出来西北这一趟,到底是我听你的还是要你听我的?”
允僖憋屈地鼓着脸不说话,郁闷道:“听你的听你的,但是二哥……”
“没有什么但是,”允晟点了点允僖的额头,轻轻道,“老四,听话,站二哥身后去。”
就算真到了弃车保帅那一步,被弃的,也从不该是你。
我才不是那个帅。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是从小到大呐,你一向,都是可以比我做得更好的。
无论是做什么。
——“你我心里都清楚,韩家人不可能就这么轻轻松松地放过了我们,韩昊躲开韩岐,但必然会在沧江……”
——“到时候,带他走,韩昊那边,我来处理。”
第179章抉择
“父皇,陈由一案,难道就,”年少的允晟不太能理解、也隐隐有些不服气地向御案后的成宗皇帝提出异议,“这么轻轻放过了?”
“晟儿,”成宗皇帝微微一笑,放下手里的折子,摇头反问允晟道,“那你觉得,陈由此人,是该杀还是不该杀?”
允晟张了张嘴,却是有些答不上来了。
“他蔑视皇恩,忤逆不敬,在这一点来说,确实该杀,”成宗皇帝淡淡一笑,轻轻道,“然而呢,就算杀了陈由,除了出那一口心头恶气?于事实而言,又有何济呢?”
“自然,你若真心气不过,那想杀便杀了,从好的方面讲,也正好叫那帮子文人酸儒们好好瞧瞧,如今这是谁家的天下了。”成宗皇帝不以为意地随口许了句,然后便又低头去看旁的折子了。
“只是这样一来,”允晟沉默了许久,却是又缓缓自己否决了自己,轻声道,“虽然昭显我皇室之威严,却是免不得,要让之后的读书人,念起陈由之死,想到我裴庄皇室因一言不合而动辄杀人,于百年声名计,却是大大的不妥。”
“这便是朕高高举起、轻轻放过的缘故所在,”成宗皇帝微微颔首,表示赞同,不过点头之后,却是又笑着摇了摇头,揶揄道,“不过呢,‘不妥’确实是有的,‘大大’确实在是谈不上。”
“虽说防民之口甚于防川,但读书人的种子,从不是他们宣扬的某一人某一氏可以全然代表的,晟儿,有些事情呢,其实也不用死钻牛角尖想得太清楚了。”
因为真想的太清楚了,你反而会发觉,很多事情,都没什么意思了。
“朕不杀陈由,最主要的原因,”成宗皇帝笑着自我调侃道,“是朕实在懒得搭理那个死脑筋了,让他哪凉快滚哪里去吧!”
“朕做个什么事情,朕心里自然有数,还要他来唧唧歪歪个什么劲儿,真要砍了他的脑袋,倒是成全了他直言死谏的名头,帮着他青史留名了!何必呢!”
允晟震惊到有些呆滞地仰头看着他心目中从来威严端庄不过的父皇,没被成宗皇帝这鲜少难见的玩笑话给逗笑,反而给震住了。
“晟儿,你要知道,为上者,为强者,”成宗皇帝那天显然心情本就很好,难得的放松了姿态,不在正襟危坐地端庄居于御案之后,而是招手将允晟唤到身前,没有用一贯的那种君主对臣子居高临下的口吻,而是真正像以一个父亲对自己满怀期待的儿子那般,笑着揉了揉允晟的脑袋,温和道,“对于下面的人,因为心有沟壑,胸怀宽广,所以才更能,不失于去体恤、怜悯他们的姿态。”
“这才是,一个真正强大的人能不惧于对自己所要求的,这也是,一个君主和强者的骄傲。”
因为内心坚定且强大,所以才更不吝啬于对位卑者的怜悯施舍,对下面的人不失于关怀体恤,不会缩手缩脚的,觉得自己倘真放下身段这样做了,会不会有损威严、有失尊卑……
而不是紧紧巴着自己那点与生俱来的身份优势,高高在上地命令要求着下面的人去做这个、做那个。
“在这一点上,”成宗皇帝顿了一下,憋着笑道,“你别看老四是个缺心眼,但仅从这一点上,你真的可以好好向他学学。”
允晟心有茫然地抬起眼,不太理解地看着他父皇。
“有些时候呐,有些事情,不必太计较,”成宗皇帝略一沉吟,如此告诉自己的嫡长子道,“不计较不是等同于‘懦弱怕事’,不计较,仅仅就是你自己不愿去过多地苛责下面那些人罢了。”
“晟儿,很多东西,朕拿来要求你,要求自己,但不会去要求老四他们,不是因为朕偏疼了你们里面的哪一个,仅仅只是,处在你这个位子,你需要那样做,可处在你弟弟的那个位子,他不需要去学会那些。”
“同样的,你以后安排你自己手下的班底,你就要清楚,朕拿来要求你的很多东西,你拿来要求自己,也可以拿去要求你以后看重的继承人,但其实,不必去苛责你手下的每个人都如此做到……这是宽和包容,当然,你要分得清楚,不是做成了软弱可欺。”
允晟若有所悟、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算了,也不必急于这一时,”成宗皇帝笑着捏了捏允晟的肩膀,笑着道,“你的路,还有很长很长呢……慢慢来吧,饭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也没有什么人是生来就什么都会的,朕刚登基的时候,比你现在还不如呢。”
“晟儿,不要怕,只要你还愿意去学,不论你现在学得什么样,只要不失去你当下愿意去学的勇气,就没什么可畏惧的。”
“而你要学的东西,还有很多很多呢,这点挫折算什么,去吧,好好学着,如何做一个合格的太子,如何做一个好哥哥,以及,你日后,如何去做一个好的丈夫,好的父亲。”
“你这一生,路还很长呢。”
“二哥,”年幼的允僖呆呆地看着自己身边陡然发怒的二皇子允晟,不安地扯着他的衣角,讷讷道,“算了算了,不生气了,不理他们就是了。”
“这是理不理的问题么!”允晟几乎要被这个缺心眼的弟弟给气炸了,差点就要不顾风度仪态地冲着允僖劈头盖脸一顿臭骂了,临了的最后关头,允晟被成帝从小苛刻要求到大的修养占了上风,恼火地冲着身边的宫人道,“把这两个胆敢欺上瞒下、苛待皇子的狗奴才杖打五十,扔出宫去!有生之年,别让我再见着他们!”
允僖呆呆地看着自己身边那两个一贯倚老卖老的太监就这么哀嚎着被拖了出去,眨了眨眼睛,有些忧心地看了允晟一眼,不安道:“二哥,你别生气了,我母妃说,跟人生气都是气着自个儿的,不值得。”
“我生气?你是个傻子么?你就一点也不生气?”允晟简直无语了,“他们都敢那样,那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