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师相、宁远,现在我还真是哪家也无法得罪。”邢辰牧轻笑了一声,透出几分无奈。
“忍过这一时吧,他们既然已经开始沉不住气,离将他们一网打尽也不远了。”邢辰修顿了顿,又道:“只是我没想到,师相也会在这事上掺上一手”
当朝宰相公孙尚德乃是当年教导邢辰牧与邢辰修的师长,几朝老臣,与邢辰修外祖亦是好友,在邢辰修心中,一直将他当作一位值得敬重的长者,公孙尚德也向来不愿参与各派系之间那些杂事,只忠于朝廷,这次这一手,真叫人始料未及。
“我一开始也觉惊讶,后来细想便能明白,师相已到暮年,唯一的儿子又好高骛远,做到吏部侍郎已经是借了宰相面子,恐再难升迁,等到师相告老,公孙家便算是彻底没落了,送侄女入宫不过是希望家中能有个倚仗。”私心人人都有,宰相如此虽说令邢辰牧有些意外,但也不是不能理解的。
人们常说一朝天子一朝臣,并非是天子容不下旧臣,而是当权力更替,人心也难免会发生变化,有人蠢蠢欲动,有人隔岸观火,可那些自诩为老臣的人们,也确实为这个朝廷奉献了自己毕生心血,轻易动之难免寒了人心。
邢辰牧只能逐步培养自己的心腹,慢慢给朝廷换血,这将是一个繁复而漫长的过程。
“那你当真不考虑纳妃想好了要为一人得罪这满朝文武”邢辰修说着眼角余光扫到卓影那头,在很多事上,邢辰牧都并不避讳自己这位大哥,心有所属这点,也早在明白自己心意之初便告知了邢辰修。
“也不算是为他,人活一世,总要有些坚持,我是为了我自己。”
邢辰修笑笑,不置可否。
邢辰修自己向来活得随性,对民间盛行的男宠之类也并不排斥,只是邢辰牧这种专一到偏执的感情,他实在很难理解,好在至少他懂得尊重邢辰牧的选择。
此时的他怎么也不会想到,也正因着邢辰牧这个让他去往北境的决定,让他遇到属于自己的那份深情,他也终于能够体会情之所重,又岂是那些名利所能及的。
国事家事都聊得差不多,邢辰修并未在宫中多留,毕竟还顶着个“病弱”的名号,去太后那请安后便直接回了永安王府。
而几乎是邢辰修刚迈出轩明殿,邢辰牧便回身问道:“生气了”
殿内此时只他与卓影两人,这话自然是问的卓影,他还拿着那银质半面,也不急还给对方,捏在手中把玩着。
“属下不敢。”卓影垂头,目光落在那半面上。
“是不生气还是不敢生气”邢辰牧显然不打算放过他,“抬头看着朕。”
“属下不会跟圣上生气。”话虽如此,但卓影的脸色实在算不上好,也许他自己也意识到了这点,说完又补充道:“只是觉得您该更注意自身安危。”
“王兄和你都是朕信任之人,朕也知道这样不合规矩,委屈你了,不如朕给你补偿,你有什么想要的事物尽管提。”两人相识以来,卓影从不在邢辰牧面前表现出任何个人喜恶,要说让他讨卓影开心,他一时还真想不出该如何去做。
邢辰牧其实常问卓影想要什么赏赐,但几乎从未得到过回应,本以为这次也会是一样的结果,不料卓影却在他话落后重新跪地:“属下确有一所求。”
“哦”这下邢辰牧是真十分诧异,“说来听听,只要朕能做到的,一定满足你。”
“局势紧张,属下已经安排增加一倍的影卫守于院落,您的贴身护卫是否能增加一些”对于贴身护卫一事,邢辰牧一直有些抗拒,所以在他应允之前,卓影不敢随意调派。
邢辰牧沉默半晌,问道:“这就是你所求的”
“是,还望圣上恩准。”
卓影心中从来是将邢辰牧放在第一位的,数年来何曾为自己求过分毫,邢辰牧看向卓影,卓影此时也正仰头看他。
或许因为脱离了那片面具,所有情绪都再难以遁形,四目相对间,邢辰牧分明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掩不住的情意。
卓影说的并非情话,又或者说,这句话对于卓影来说,再平常不过,但这一瞬,邢辰牧脑中几乎是空白的,甚至忘记了要呼吸。
他反复确认是否是自己执念太深而产生了幻觉,可当心中那个念头升起,再去回想过往种种,又觉得卓影的情感也并非来得毫无征兆。
许多次,邢辰牧小心地试探着,试探自己在卓影心中到底是何位置,也曾怀疑过,但始终不敢确信。
直到这一刻,他觉得自己不需再有丝毫怀疑,卓影与他,确是两情相悦。
卓影不明白邢辰牧所想,只是见他脸色变了几变,不由紧张起来:“圣上”
邢辰牧闭眼,压下满腔的激动情绪和那股想要不顾一切将人拥入怀中的冲动。
还不是时候。他不断在心中告诉自己,深深吸了一口气,最终转开目光道:“这件事容朕想想,晚些再给你答复。”
“是。”
邢辰牧将那半面交还给卓影,唤了人入殿伺候,这种时候若只有他们两人,他实在不敢保证自己会不会失控做出什么事来。
回到案前继续批阅剩下的奏折,邢辰牧维持着表面上的平静,心中却仍是欣喜若狂,哪还能看得进哪怕一个字,奏折拿在手中过了近一盏茶工夫,那朱笔愣是悬着未落,身旁伺候的严青大气也不敢喘,只以为出了什么大事。
片刻后,邢辰牧似乎也意识到了不妥,终于是勉强凝神去看那墨字,这一看之下倒真皱起了眉。
折子乃礼部尚书所上,禀的是万寿节一事。
腊月十五万寿节,每年这个时候,宫中都会大设宴席,邢辰牧在御殿接受王公百官朝贺及献礼,各地也会进贡特色之物作为寿礼。
往年万寿节大多会提前一个多月开始准备,今年却因着邢辰牧年满二十将行冠礼而受到格外重视,光这折子便洋洋洒洒写了几页纸,据礼部所说,这还只是初步设想,待朱笔御批后再做详细安排。
邢辰牧对此却有不同看法。
边关战事一触即发,粮草、战备、军饷皆得从国库支出,何况一旦开战,除去边关将士,最受影响的便是一方百姓,若在这时还征礼加税,对百姓来说是何等的负担。
卓影立在邢辰牧身后,原本只是见他许久未动作有些担心,看过去时却恰巧看到了他对此事的批复,心中不由泛起疼来。
别说是天潢贵胄,哪怕只是普通人家,男子及冠也是件大事,但对于当今天子邢辰牧,他要考虑的太多,相比起来,自己的生辰反倒是其中最不重要的一件。
卓影知道以自己的立场无法为邢辰牧做些什么,他垂眸,心中难言的情绪才刚升起便被入内的影卫打断。
见到来人,卓影一愣,与邢辰牧交换了一个眼色,邢辰牧立刻明白过来,遣开了无关人等。
影卫编下有数千人,邢辰牧无法将每位记清楚,卓影却是能清楚分辨每一位属下的,此时他低头附在邢辰牧耳旁低声解释:“派去与周祺佑对接的人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