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述眼角余光也瞥见了,却没有说话,诸胡遗老说得他有点烦躁,只得点点头,示意知道了。
“王猛死后,”有人用匈奴语说,“苻坚越来越好大喜功,不顾大家的劝阻,执意要征兵伐晋,那个叫王子夜的汉人,更在推波助澜。眼下朝廷里一群汉人,尽日横行霸道……”
陈星见有人开始谈论汉人,并拿眼瞥他,便以匈奴语插了一句:“他打不过南方。”
项述一怔,看着陈星。
霎时间满厅人傻了,没想到陈星居然能听懂他们在说什么!
陈星生怕说着说着,待会儿话题绕到自己身上来,反而尴尬,于是提前表明自己会说胡语,免得这伙人说了什么不该说的。
陈星又道:“南方的北府兵虽然不多,但汉人据守长江为天险,也不是他一时半会儿能攻破的,王猛为什么临死之前再三嘱咐,终苻坚一生,不得伐晋,一定有他的理由。”
项述的表情十分奇怪,只因陈星所说的匈奴语,还不是敕勒川下的通用语,而是古匈奴话中的一支。
项述用铁勒语说:“一意孤行之人,谁也劝不住。”
那是铁勒人的一句名言,陈星上一次去敕勒川时就听过,如今仍然记得。
项述又不说话了,众人静得一静,开始提请,如果项述不愿推翻苻坚,那么至少将留在长安的杂胡带回去。
项述说:“敕勒川的路没有人封锁,想走随时可以,看你们自己而已。”说着起身,下榻,竟是从众人面前走了出去,回头看陈星,又朝狗吹了声口哨。陈星回过神,和狗一起追了上来,说:“去哪儿?”
项述没有回答,就这么把众胡人扔在寝殿里。
陈星用铁勒语续上项述那谚语的后半句,笑着说:“一意孤行之人谁也劝不住,就像被恶狼追赶的马儿般拉不回。成为千秋万世的君主,一统南北,就是他心里的那头恶狼。”
项述没有问陈星从哪里学的铁勒语、匈奴语,而是认真道:“我以为汉人不会来学我们的铁勒话。”
陈星有点心虚,笑道:“汉人也有许多种,就像胡人也有许多种一般。”
项述沉声道:“你们汉人,应当再过一千年、两千年,也忘不了这血海深仇罢。”
陈星想了想,说:“你不一样,叫我出来,就是想问这个吗?”
“去通报坚头,传你们的散骑常侍,”项述停下脚步,朝一名侍卫说,“过来给大单于驾车。”
于是拓跋焱来了,身为苻坚的御卫队长,散骑常侍,官职乃是从四品,寻常官员看到他都要客客气气,口称“拓跋大人”,奈何项述的身份与苻坚近乎平起平坐,他开了口,苻坚也不知道他哪里得罪了项述,为了紫卷,眼下正是要与项述打好关系的重要时候。
“这个……不用了吧。”陈星说。
拓跋焱倒是很看得开,先是朝项述行礼,继而让人备了苻坚的车,说:“大单于请。”
陈星意识到项述应该误会了,以为拓跋焱是他小时候的总角,却也不好说些什么。项述自然也绝口不提,说:“想去哪儿?”
上次前来,忙得不可开交,既要干活又遇暗杀,这回总算可以领略一番长安风情了。
“我想下车走走,”陈星说,“去市集?还是让拓跋大人先回去吧。”
两人下了车,项述这才示意拓跋焱。
“把狗遛一下,”项述朝拓跋焱说,“别让它跑丢了。”
陈星:“……”
大单于驾临,一夜间整个长安城已得到了消息,今日苻坚御辇离宫,长安城里胡人便争先恐后来看项述,沿途所至,两道不少人纷纷朝着项述行礼。项述起初还会说声“也洛萨”,后来说得烦了,索性不理会了。
街上的人越来越多,不少汉人也出来,争相一睹项述风采。陈星于是不乐意了,看了几眼项述,再看周遭,心里开始不爽。
两人:“……”
项述:“你当他们不存在就行了,想去哪儿?长安我也很久没来了。”
陈星拉着项述,朝汉人聚集的地方去,不片刻拓跋焱倒是会意,派了禁军过来拦路,让人别看了,大单于不喜欢被人看,人才少了些。不多时,来到汉人区,渐渐地不再被围观了,唯独年轻男女,忍不住偷瞥项述几眼。
陈星本意只想逛逛,看见一些摊子上挂着手绳,却不是秋社时的月贝,不过是些寻常装饰,便停下来看了眼,项述则背着手,站在后面。
“先说好,”项述答道,“孤王没有带钱。”
陈星哈哈哈地笑了起来,知道项述肯定带了钱,不过是逗他玩。
“我不想买,”陈星答道,“不过突然想到一个故事。”
项述:“?”
两人并肩,在市集里慢慢地往前走去。
陈星想了许久,终于道:“在我们江南,有一个节日,叫作社日。在社日上有一个习俗,互相喜欢的人,会买两串用月贝做的手绳,送给对方。”
项述:“唔。”
陈星侧头看项述:“有这么两个人,应该是互相喜欢,逛街的时候看到手绳,便买下来了……可是其中一个人等了半天,另一个却迟迟没有送他。后来啊,他问‘你要送给谁?’那人却什么也不说,把自己那串收了起来。”
项述:“?”
陈星疑惑道:“项述,你觉得为什么他不说话呢?”
项述一脸疑惑,想了想,说:“哑巴?”
陈星:“……”
陈星笑得肚子都痛了,倚在路边,项述却莫名其妙。
陈星又解释了一次,项述说:“谁付钱?”
陈星说:“哑巴付的钱。”
项述说:“这不就是送了的意思?钱都是哑巴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