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述带着危险的意味打量陈星片刻,末了做了个手势,打发了围在陈星身边、剑拔弩张的一群胡人,沉声道:来人。
外头马上进来一名禁军侍卫,陈星便一脸不爽地整理衣袍,起身跟着走了。
第12章说亲┃我管不了这事,与他不熟
门外禁军侍卫看了眼陈星,露出忐忑表情。
我不会像述律空一样随便砍人,陈星说,放心好了,只要带我去工曹,帮我分说分说。
那侍卫忙摆手,似乎十分紧张,眼睛只盯着陈星手上的戒指。
侍卫显然不会说汉语,看见戒指时忙稍稍躬身,十分局促。陈星想起来了,这枚古朴的夜光石戒指,乃是拓跋焱昨晚随手摘给他的,便用鲜卑语说:拓跋焱呢?
侍卫马上躬身,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陈星在此处稍候片刻,转身快步跑去通传。
陈星:???
不一会儿,长廊尽头转出一个身影,一身暗红武袍,腰佩一把尺许长的狼牙弯匕,穿过未央宫内满庭春日飞花,正是玉树临风的拓跋焱。
陈星笑道:拓跋兄!
拓跋焱在春风里一笑,打量四周,仿佛有点不大好意思,忙道:上哪儿去?我陪你。
陈星忙推迟不不,太麻烦你了,拓跋焱却笑道:没关系,当值也是无聊,与你四处走走。说着又褪下手腕上一串青金石珠子,递给陈星,亲切地说:来,这个送你。
不不不!陈星马上正色道,怎么又送我东西?正想把戒指还你呢!
拓跋焱一见面就要送他东西,这令陈星实在非常为难,两人推来推去,陈星要摘戒指,只是卡住了,摘不下来,坚持不敢收,拓跋焱说:我都摘下来了,岂有收回来的道理?
最后陈星只得依旧戴着戒指,说明来意,拓跋焱一想,便爽快道:行,我带你去。
宫中侍卫众多,却明显训练有素,行走如风,目不斜视,巡逻的侍卫们一见拓跋焱,便纷纷退到两道,躬身,行鲜卑礼,让手。
宫门口等着马车,拓跋焱先是请陈星上了一辆,陈星正给他挪位置时,拓跋焱却放下车帘,翻身上马,骑马跟在一侧。皇家禁卫开道,散骑常侍随行,这可是大秦天子才有的待遇,陈星不禁开始全身不自在起来,拉开车窗往外看了眼,正好拓跋焱随之也瞥了他一眼,左手指指自己绕着马缰的手,示意陈星看戒指。
你一直戴着?拓跋焱说。
呃,是的。陈星隐隐约约,开始觉得有点不对了,拓跋焱对自己实在太热情了,该不会是一见钟情了罢?只不知拓跋焱这人是对谁都这样,还是只是对他。
拓跋焱的性格半点不像鲜卑人,反而像个匈奴人,说话从来不拐弯抹角,又问:你为什么会跟着大单于?你俩是什么关系?
这话不问还好,一问出口,陈星终于憋不住了,从马车窗内伸手出去,把拓跋焱衣襟拉着:你听我说,听我仔细说
陈星于是把自己如何认识项述的过程,朝拓跋焱原原本本说了一次,拓跋焱听得一脸茫然,最后到得工曹门口,朝他点点头。工曹官员一见拓跋焱,便纷纷行礼,两人一如走入无人之境,到得存放卷宗之地。
所以,陈星说,现在我得调查清楚官署变动问题。
原来如此。拓跋焱若有所思,又笑道,还以为你是大单于的家人,一直有人说,他和汉人是嗯。
是什么?嗯陈星刚出口,马上就感觉到,拓跋焱也许想说以为你是大单于的媳妇,为免尴尬,两人都不吭声了。
苻坚统御之下,朝廷依旧沿用晋时的三省制,政事之下又分吏部、殿中、五兵、田曹、度支、左民六名尚书,吏部主持官员擢降,殿中分管帝家与宫廷,祭祀等仪仗,五兵乃征兵开战主掌部门。田曹负责全国田、地、水利、工建事宜,度支只管财政,左民则主管徭役、人口流动一应政务。六尚书统领十五曹,每曹各有郎中,负责政事之巨细。
陈星所到的工曹,即是长安、洛阳等城市改建、扩建的对应官衙。其时除却朝廷部分武官之外,文官几乎清一色全是汉人,书面往来,所用也俱是汉文。朝廷不是不想启用胡人,奈何五胡的官家子弟从来就只会搞破坏,谈到治理国家,实在是一窍不通。文字又不统一,看也看不懂,吵起架来都忍不住骂对方蛮子。一群蛮子们闹哄哄的做不成事,最后还是没办法,只得求助于汉人。
苻坚从小熟读圣贤书,心中向往中原诗书盛世,知道胡人虽靠武力强盛称霸北方,却决计不能长久。更何况打仗这种事天时地利人和,谁赢谁输实在不好说。汉人不过是近百年来因晋廷声色犬马,方有积羸显弱的局面。论行军打仗,汉人可是半点不含糊,自古从秦庄公退西戎救周王室开始,再到两汉时,哪怕曹魏一朝,每次都将塞外各族打得哭爹叫娘,听见李广、卫青、霍去病等人的名号便走不动路。
也正因如此,苻坚才下了严令,令所有的塞外胡族易胡俗,读汉人书,否则终究是沐猴而冠,必须趁汉人暂时无力反抗的数十年里,火速一统天下,否则等到中原的主人回过神,下场会是如何,可不好说。
工曹郎中见拓跋焱亲自陪同,便知陈星怠慢不得,于是亲手取来了长安城中上百年来的宗卷,供他翻阅。
你看得懂?拓跋焱见满眼密密麻麻的丝绢,上头全是方块字,对他来说如同天书一般。
当然了!陈星简直无言以对,答道,我好歹也是个汉人吧。
工曹郎中一手扶额,朝陈星使了个眼色,意思是和胡蛮说话当心点,别激怒了他们。陈星端坐,稍一躬身,知道他是好意。工曹郎中便道:两位大人慢慢看。于是退了出去。
拓跋焱:这是古文字?不少汉人也未必认得全呢。
陈星便笑道:我从小学的,就是读书作文章,天天跟着我爹耳濡目染的,就慢慢学会了。
拓跋焱亲自去将帘子往上卷了些许,恰好天光能洒进来。长安城内到处都种着梨树,偶有几片雪白的花瓣飘入,春日空气令人心旷神怡。
你会背《越人歌》吗?拓跋焱又问。
陈星哭笑不得,翻开宗卷: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
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
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
拓跋焱笑道:山有木兮,木有枝。
陈星漫不经心,随口道:心悦君兮,君不知。
两人端坐宽榻上,陈星和衣,恭恭敬敬请出这封陈于木匣内,数百年前的案宗,将汉时碎纸勉强拼上,开始复原汉时的长安地图。
拓跋焱在旁看着陈星如变戏法般的举动,一时室内只听碎纸之声,陈星拼凑出了小半个长安的地图,发现拓跋焱在看他,联系到先前工曹郎中使的那眼色,隐隐察觉出,长安的胡人与汉人之间,有着太多暗流涌动,双方隔着难以度过的大江大河,充满警惕地互相对望着。
胡人对汉人提防忌惮,而这忌惮中,又能品出少许仰慕的况味来。仿佛汉人天生便高了胡人一等,如今像神仙般跌落了凡尘,五胡一时尚不知如何处置,只能愚昧疯狂地把曾经高高在上的中原主人圈起来,再肆意折辱发泄,一抒那残忍的破坏欲。
你想学汉字么?陈星想到这里,忽然朝拓跋焱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