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在笑声中对视了三秒,不言不语。

真真假假,热闹中,旁人分不清戏谑与真相,就像齐涉江已分不清自己到底是身前一梦八十年,还是魂梦误入了此身。

江湖太大,知音太少,希望这场相逢不负时光就是了。

齐涉江轻拨弦,张约用歌声应和,悠扬飘荡在场馆:

秋水从春流到冬,海面高低好像没有任何不同。

你数过青山飞起的三十九片梧桐,只向此夜看霜风。

暂借风花停雪月,演成覆鹿蕉边梦不到的痴梦。

西城雁声叫不回三十九次梅花红,不过弦上写相逢。

-正文完-

第四十一章番外八十年前

齐涉江一梦醒来,就觉得不大对,身下硬梆梆的,眼前黑乎乎的,一丝光亮也没有。

这感觉有些陌生,又有些熟悉,让齐涉江几乎以为这是一个梦中梦。

直到下一刻,有个声音响起来:涉江啊,把灯点起来。

这分明是师父的声音,齐涉江呆住了,直到师父踢了踢他的腿,他才反应过来。

齐涉江从床上爬起来,心中惊骇,难道他又回到了过去,而且是师父还未过世的时候?

就算摸着黑,齐涉江也知道家里东西都放在哪儿,他在床头摸到了取灯儿,将灯点亮。心中有一丝怀念那方便的电灯。

现在可不是人人都用得起电灯,师父家甚至用不上洋取灯儿,也就是火柴。手里这个,是用木签、硫磺土制的。

齐涉江摸黑点好了煤油灯,只见昏黄的光亮下,师父那张干巴巴却精神的脸出现在眼前,心里砰砰跳,悄悄掐了一下自己。

太好了,是真的!

现在是哪一年,如果提前避开,后来的事就不会发生,师父、师弟、师妹都能活下来。

等等,说到这个,师娘很早去世了,但留下一个女儿,也就是师妹,还有那几个师弟,原本应该都在师父家住,怎么这样安静呢?

还有,原来的时空呢,张约怎么办,难道在这里努力活下去,等到张约出生吗?齐涉江有点不知所措。

师父开口道:洗漱一下,我们上你师哥家去。

齐涉江:

师哥??开什么玩笑,他不就是师父最大的弟子,师门的大师哥吗?

齐涉江稀里糊涂去打水,却见倒影中的自己模样年轻,还是原来的脸,但好像才十七八岁。

他是倒仓后才学的相声,这时候还没出师,比一些自小学起的人要晚,但是水平可不落于人后。

师父数了些铜板装好,口中念道:你大师哥这病还有得养,二师哥又摔了腿,家里弟妹还小,真是雪上加霜。往后的钱我再想办法,咱们勒紧裤腰带过几天。

还有两个师哥?

齐涉江含糊应了,也不知这到底怎么回事,他脑子里可是空空如也。

收拾好了,师父又把面饼热了,和齐涉江分吃一个,剩下的包好,再一起出门。天擦亮时,就走到了一处民宅。

齐涉江认得这地方,这个应该是师弟的家啊。

师父一敲门,来开门的高高瘦瘦,一双笑眼,分明是孟梦达,但是看着好像有点

师父,师弟。孟梦达开口喊道。

齐涉江:

这个世界太疯狂了,师父和师弟都没事,但是师弟成了他的大师兄?他就说看着师弟模样怎么比自己还年长了。

我们真是没用,没孝顺您也就罢了,还连累您、师伯和各位师弟照顾,我的病还没好,老二又摔了。孟梦达说起来就抹泪。

他家里父母都去了,自己还有幼弟幼妹要抚养,平日和二师弟搭档上地卖艺,累死累活也就挣个温饱钱,不时还要挨饿。

之前自己伤了时,就是二师弟扛起来,现在二师弟摔伤了,只能靠师门救济,可是谁也不容易啊,师伯、师弟,都是拖家带口的。

师父倒是独个儿一人,但小师弟还没出师,也是饭量大的时候。都是从牙缝里挤出吃用给他们四人,让孟梦达既感动又惭愧。

好了,别说那么多了。你们这里现在伤的伤,病的病,还有两个娃娃,没人照顾不行。我叫涉江每顿来给你们做饭。师父这就是要负责起他们的吃食了。别说这两个徒弟都像自己半个儿,便是寻常同行有个大小事,还会帮衬着呢,江湖艺人都不容易,彼此照顾。

二师哥,那就是齐涉江以前另一个师弟,梦达家里没人,一直住在师弟兼搭档家里。他也伤心地道:这样您太辛苦了!哎,师父,我和师哥都没法使活儿,地主要把地租给别人了。我们这样熬着,病好了也难活啊!活着,怎么就那么难呢!

他们出去撂地卖艺,也不是随便找块地就能说的,地都有主人,尤其那些热闹地带,都形成规矩了的。跟地主租了地,才能在这块演出,好的地方,也是人人争着想租的。

他们之前占的地,人就很多,也有些熟客了。要是别人租走了,以后好了怕也难租到那样的好地了。

而师父,和弟子们不在同一处演出,还自己有租地,没法帮占着。其他同门也各有情况,不可能把人家拆了去说单口,就为帮他们占地。

齐涉江到现在已经差不多知道情况了,在这个颠倒的世界里,自己是小师弟,而如今的大师哥孟梦达和二师哥都遇到了困境。

他很想安慰一下师弟,别沮丧,活着是难,但再坚持坚持,只要坚持到新社会,你就是老艺术家了。

可惜这话没法随便说出口。

师师哥,不然我去你地上说吧。齐涉江一句话,大家都看向了他。

你这小子,胡闹什么。师父皱眉道。

那也好过就这样啊,师父,您就给我一点租金,我去试一天!齐涉江也看出来情况紧急,实在没法忍耐,他不能眼睁睁看着师弟、师父在自己面前再一次陷入困境啊。

师父皱眉思索,小徒弟也学了几块活儿,只是没有单独上地使过活儿,只是他给量了几个小段。但小徒弟有京戏底子,垫场唱过,学一些名家,也挺受欢迎。

到这个关头了,要不要让他去试试呢?

也罢,就试一试吧。要是演砸了,旁人说也是说他教徒不精。

师父拿了铜子儿给齐涉江做租金,道:那你就去试试,要能把自己的饭钱挣回来,也好。

均城盛隆街。

这里开着许多书馆、茶社、戏院,是城内卖艺的大好去处之一。

齐涉江找到地主,道明了身份,对方掂量了一下钱,说道:这给一日的,原是不合规矩,但是我知道你们现在什么情况,就通融你一次吧。

要是齐涉江没法在这儿站住脚,过了今天,这地也就租给别人了。

看齐涉江年纪轻轻,地主心里是不大看好的,他两个师哥在这里站稳脚都花了好大功夫,他一个毛头小子,想挺师哥守住地头,容易么?

街上每隔一拨儿就有买艺的,齐涉江抱着自己的三弦站在地头上时,便有一些闲着的艺人注意到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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