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周是个说评书的,这会儿其他演员都不齐了,只有他能顶上,二话不说,拿上家伙什就和经理一起往前头去了。

可没一会儿,俩人又回来了。

吴老板诧异地道:这是怎么了?

经理擦擦汗,说道:刘达那俩缺德冒烟的今儿下头有一整个旅行团,导游怕是收了刘达好处,不知道怎么给游客吹的,跟那儿轰人,说要看刘达他们。

吴老板无语了,我没许给他们一定上哪个演员啊,我就卖个团体票!

俩人一起骂上了刘达二人。

但没办法,刘达他们确实上了两次电视,导游又给吹了,搞得旅行团的人觉得听个没名气的节目是吃了大亏,也不一定是多喜欢刘达或多喜欢听相声。

但这时候,骂归骂,还是救场要紧。吴老板目光在后台一扫,思考有谁能镇住这个场子。

吴老板,不如我来唱首歌吧。夏一苇忽然微微一笑,说道。

吴老板惊讶地看着她,和刘达他们那种上过几次地方台而已的比起来,夏一苇才是真正的明星大腕。但就因为这样,他都没奢想过能让夏一苇来救他这小场子!

这您太客气了,我找个老演员去就行了。吴老板连忙道。

虽然另找人可能也得费一番功夫,甚至再送点茶水才能安抚好客人,但是总好过闹出笑话——不管是不是刘达的错,摆不平事都是他这个老板的无能。

夏一苇却道:今晚也叨扰您了,都是朋友,不碍事。

见她这么真诚,真不像客套,吴老板也是心服口服,他们也没深交,但夏一苇这脾气,难怪当花瓶也能顺顺当当这么多年,没砸在哪儿。

经理和其他演员在一旁听吴老板千恩万谢,都稀奇起来。

直到夏一苇把墨镜给摘了,他们这才恍然大悟,又有点激动。没想到老板还有这关系,那他们今天岂不也算跟明星同过台了?

既然在茶楼,夏一苇看看齐涉江,很自然就想到了让他和自己一起去合唱《何必西厢》。

吴老板也不怎么看娱乐新闻,但夏一苇别说带个儿子,就是带十个八个儿子也无所谓啊。

齐涉江也在后台扫了一圈,微笑道:那我也借把弦子,给您伴奏吧。

包厢。

一老一少一面喝茶,一面冷眼看着台下。

那小的也就十七八岁,探着脖子看了一会儿,说道:爷爷,那使短家伙的让人给轰下去了啊。

在曲艺行里,使短家伙的就是指说评书的。

老者淡淡道:你去打听一下,你说的那俩人还来不来了。

少年点点头,出了包厢。不多会儿,回转来了,说道:估计是不会来了,唉

要是刘达本人在这里,肯定悔得肠子都要青了。

因为这名老者艺名柳泉海,是相声界的老前辈,电视上活跃了几十年,大徒弟还是京城相声协会的副会长。虽然近几年不怎么演出了,但地位摆在这儿。他说句话,比刘达跑断腿还管用。

刘达也是无意中和柳泉海的关门弟子,也就是那少年结识了,在他面前暗示了无数回,想攀上柳老的关系。

但是他哪能想到,少年心性跳脱,今天和爷爷路过,一时起兴,就说爷爷和我一起看看我一朋友演出,他说得还挺好的。

柳泉海提携过不少后辈晚生,本身就很有爱才之心,欣然应许。谁知道就撞上刘达他们耍大牌。

虽然少年什么也没说,但柳泉海从细节处,就猜得到几分了。

柳泉海已经动了要走的心思,这时候下头忽然传来惊叫欢呼声,他们一看,台上已经多了两个人。

少年定睛一看,嘿,居然把明星给请来了?这不是夏一苇和她儿子,那个谁,齐什么。

这下场子何止是被镇住,简直要炸了。

只听夏一苇自如地安抚观众,又介绍她要和儿子一起演唱一首取材自大鼓《何必西厢》的歌曲。

下头那么闹腾,柳泉海已经起了要走的心思。他参加过的晚会节目多了去了,夏一苇他也见过,不怎么稀罕。

少年确实挤眉弄眼地道:爷爷您再听着,这歌儿我表妹放过,那齐什么给后头加了一段大鼓,黄调(走调)到天边儿去了,都不知是哪派的,您知道么,网上有人说他那叫散装的唱腔,哈哈哈哈。

走了,还看什么热闹。柳泉海蔫蔫儿地起来往外走,他对夏一苇那大白嗓子唱的歌一点兴趣也没有。

就是这时候,三弦的声音先响了起来。

三弦这种乐器,想演奏好是很难的,它没有品位啊,长长的柄,三根弦,没一定功力,别说玩技巧,把音弹准了都难。

要是学得精,那缺点就是最大的优点,就因为没品位,高低变化自在随心,极其灵活,能柔能刚。

北方的说、唱多是用大三弦,眼下这大三弦的音色,是透亮圆润,别具一格。

《何必西厢》是爱情故事,齐涉江现场伴奏,揉弦比原曲更轻,多了几分婉转缠绵的感觉,更贴切了。

柳泉海眼睛一亮,一下就停了步,由衷赞道:这弦子滑得有味儿啊!

柳泉海说罢还不够,竟是两步又倒了回去,仔细一看,才发现弹弦子的不是弦师,而是夏一苇那儿子。

少年一噎,他也不知道齐涉江还会三弦,嘀咕道:还行吧。

但下一秒,夏一苇唱到副歌部分不是梦到情天情地,醒也地老天荒句时,歌曲情绪推向高潮,三弦则连续几个下滑的中弦音,竟是模拟出了大雁柔婉的鸣叫声。

大雁本就是忠贞的鸟儿,而用弦子模拟动物叫声又是高超的技巧,曲艺界把这种技法叫做巧变弦丝。

柳泉海难掩欣赏,看向少年,巧变弦丝,以物喻情,以声传形,这样功力还会黄调(走调)?

少年也茫然着呢,脸上又有点疑似传谣的挂不住,您再听后头那大鼓呗!谁规定弦子弹得好就一定唱得好了?

这话倒不无道理,柳泉海一下坐稳了,再无心离开。

刚巧这时候,夏一苇也唱完了副歌,轮到齐涉江的唱段了:纸窗梅影月初升——

第二次表演,齐涉江更为轻车熟路,低腔起唱,音调悠扬。尾音一拖一收,柔缓却不失张力。

这就是子弟书那繁难唱腔中的一种:雀尾,最常用在景色描写或是抒情桥段当中。

子弟书的唱法还分了东西两派,东城调是意气风发,慷慨淋漓,西城调则柔婉曲折,而教齐涉江子弟书的老先生主学就是西城调,故此唱《何必西厢》实在再合适不过了。

少年乐道:就这个,就这个,您听,这是什么味儿?

现在小孩学相声的少,他说是家学渊源,但自己也没正经拜师学艺过,天赋不高年纪又小,不比演唱会伴奏那位弦师或是柳泉海,倒也不能怪他内行人说外行话。否则单听这唱功,也知道肯定和跑调没关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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