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向晚本来脾气就不好,再加上刚才被吓了一跳,现在被一个泼妇用这种方式堵在路上,简直是火上浇油,登时就要下车把这无耻老赖拖走,刚打开车门,那女人就抬起了脸,灰头土脸地望向了驾驶座的方向。
那女人和吴凉四目相对,吴凉的神色一凝。
当时,要是周向晚的视力恢复正常,他就能看见碰瓷的女人在看见吴凉的刹那,表情复杂得难以想象。
狂喜,怨毒,愤怒,隐忍,很难想象一个人居然能在短短几秒内产生这些极端情绪,并在脸上表现出来。
隔着一层厚厚的车窗,吴凉紧紧握着方向盘,手背上青筋暴起,他神色晦暗,冷冷地盯着路上那女人。
这个女人,是吴凉妈妈的妹妹,那年,吴凉寄宿她家,那日子过的,吃不饱穿不暖,时而水深火热,时而如履薄冰,竟然远远不如在桥洞底下过得自在快乐。
女人将心中的恨意狠狠压下,咬咬牙,攥起菜篮跑进了旁边的小巷子。
可惜,周向晚什么也看不清,甚至没有注意到吴凉的脸色冷得骇人,只莫名其妙道:跑得倒快,真是气死我了!
吴凉嗯了一声,不想影响周向晚心情,继续开车去了老师所在的小区,道:等会儿我先跟张老师说我们的事,你不用紧张。
吴凉不强调还好,一强调周向晚神经立马绷紧了,但他到底爱面子,捏着拳头咄咄道:我一点也不紧张!吼完,拿起手机紧急抱佛脚,讲的话漫无边际:一一得一,一二得二,64的平方根是8,八八六十四,咦,广东人好像特别喜欢八,我要不送你老师八艘游艇吧?
吴凉:
张老师有三个儿子,但他不肯与他们住在一起,和老伴儿一起住在老房子里,老房子外面爬满了茂盛墨绿的爬山虎,周向晚一进楼梯,就感到了一股沁人心脾的凉意。
周向晚爬楼梯,向来蹿在吴凉前面,张老师家住三楼,周向晚蹿过了头,吴凉叫了他一声,他才哒哒哒地跑下来,站在门前理了理发型,整了整衣领,屏住了呼吸,乖巧地和吴凉站在一起。
门铃响了两三声,门里的链锁被拉开,一位老人打开了门,黑框眼睛polo衫,手里端着一杯凉茶,头发稀少,眼神犀利,长得就是周向晚记忆里中国传统数学老师可怕的样子。
吴凉隔着门框,和张老师对视片刻,声音发涩,用粤语道:老师,我带我男朋友来看您您愿意让我进去吗?
张老师沉着脸一言不发,看了一眼吴凉,视线上移,目光对准了周向晚的脸,老脸一抽一抽,耷拉的皱纹像波浪似的充满动感。
张老师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是你
张老师觉得自己哪怕老年痴呆了,都永远忘不了周向晚这张脸。
那时,他作为会讲俄语的省级优秀数学教师,被临时请到北京,去给一家大少爷补课。他接到的任务是要将数学教学和金融投资有机结合在一起,对接人告诉他,那大少爷是个天才,张老师处变不惊,他本来就是教奥数的,教的天才多了去了。
张老师兴致勃勃地讲了半小时大数定律,周向晚仰起他粉雕玉琢的漂亮脸蛋,奶声奶气问:老师,我有一个问题,思考了很久。
张老师慈祥道:你说。
周向晚:八乘八为什么不等于八十一?我觉得很通顺啊!
张老师:这不是我想象中的天才。
后来,张老师才明白,周向晚确实是音乐绘画方面的天才,但是在数学领域,他连猪都不如,猪虽然笨,但比他安分多了!周向晚为了不学数学,爬树,跳楼,离家出走,一被抓回来就躺在二十八平方米的床上打滚耍赖,简直要把张老师搞出心肌梗塞。
为期一个月的教学,他和周向晚互相折磨,以周向晚掌握基本的四则运算而告终,但周向晚依然是张老师职业生涯中的唯一败笔。
周向晚那时还小,再加上过了那么多年,并没有认出这是小时候教过他的魔鬼数学老师,他见张老师堵在门口,一副对他很不满意的样子,连忙展现自己可爱的一面,先下手为强,紧张又认真道:爸爸!
吴凉:!
爸爸的发音和八八特别像,张老师痛心疾首,他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这小笨蛋长成了一坨大笨蛋,不仅拱了他精心培养的小天才,还站在他家门口,又问了他那个老问题。
等于六十四!张老师气急败坏道:周向晚,你给我站在门口做一张数学卷,没及格就不准进来!
吴凉:
周向晚:卟嘤我就知道!
第97章百鸟朝凤周向晚
周向晚深刻地意识到什么叫公开处刑。
楼梯口大妈大爷,街坊邻里来来往往,周向晚完全暴露在他们探究的视线下,委委屈屈地坐在小板凳上,膝盖垫着一本书,上面放着一张雪白的数学试卷。
大爷大妈议论纷纷:靓仔,你系边度人啊?(小伙子你是哪里人?)
周向晚坐在小板凳上,仰起头来看人,他虽然暴躁,但没人惹他的时候,向来是很有教养的,有问必答:你们能说普通话吗?我听不懂。
大爷大妈理所当然道:我讲嘅就系普通fa啦!
周向晚:
幸好,周向晚就长了一张听不懂中文的脸,大爷大妈得不到回应,也没在意,自顾自地聊起天来。
老脏当上叫兽,还系个考系迷啦,这靓仔肯定系他带的大猴森!(老张当上教授还是个考试迷,这小伙子肯定是他带的大学生)
大妈是个退休教师,低眉看了一眼周向晚的试卷,呵呵笑了起来,居然还系小学鸡的系卷呵呵呵呵呵(居然还是小学生的试卷)
大爷大妈围着周向晚一起被逗笑,大爷捧着保温杯,大妈拎着菜篮子,怀着迷一样的慈祥,对着周向晚又说了几句他听不懂的话,慢悠悠,乐呵呵地走了。
周向晚:我与整个广东的画风格格不入。
阳光斜穿下来,他身后垂下条条翠绿柔软的藤蔓,随着徐徐的清风在试卷上筛下片片摇动的金星简直就像是把周向晚脑子里的迷惑实体化了。
为什么一条狗要在甲乙两个人之间跑来跑去,人和狗都在动,怎么就能求出两地距离!
周向晚眼睛看不清,脑子不好用,咬着笔头,举着试卷贴近脸,瞪起蓝澄澄的眼睛使劲儿瞧,视线不知不觉地越过试卷,仿佛一个只能靠脸勉强维持生活的学渣,挤眉弄眼地暗示吴凉学霸带带我!
吴凉:
吴凉和张老师都是话少的人,坐在桌上,一人一杯凉茶,对视良久,吴凉梗塞道:老师,您让他进来做试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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