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种建中这位新来的下属,曾孝宽相当青眼有加,毕竟这个年轻人干劲十足,行事又颇有分寸。
但他听说了种明这师兄弟二人为了小小的水晶镜片来找他,曾孝宽却不觉得有什么必要。
“区区水晶镜片,与我军器监又有何关系?”
明远站在身边,轻轻一扬唇角,露出少年人单纯而干净的笑容,问曾孝宽:“监判可曾听说过,不必‘更上一层楼’,便能穷尽‘千里目’?”
“千里目?”
曾孝宽有了点兴趣。
然而明远拿出来的,只是一个非常简单的模型。
这是两张质地较硬的桑皮纸各自卷成一个圆筒,在圆筒的一端用浆糊粘上宫六所制的水晶镜片。当然,这种镜片不再是为李格非特制的那种,周围厚中心薄的镜片,而是换上了中间厚,周围薄的凸镜。
明远将这两个圆筒套在一起,外面的圆筒刚好紧紧包住里面的,两个圆筒依旧可以前后活动,两枚镜片之间的距离能够调整。
曾孝宽看了以后有点不敢相信,讶声问道:“这就是你说的……千里目?”
他看看种建中,眼神似乎在询问:贵师弟……还好吧?
种建中的表情既平静又从容:他已经亲眼见证过这枚“千里目”的效果,
明远却没有马上答话,而是站在曾孝宽的府署门口,托住桑皮纸桶,调节好了两者之间的距离,然后双手递给曾孝宽。
“曾监判请看——”
曾孝宽托在手中细看,见不过是桑皮纸卷成的圆筒而已,心中多少有些轻视。
但碍不过种建中这位得力下属的面子,曾孝宽还是依言托起了明远递来的桑皮纸桶,凑到眼前。
他眼前模模糊糊的,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的,轻轻哼了一声,正在他该想用什么法子打发明远这个毫无官职在身,看起来游手好闲的小郎君。
谁知明远趁着这个机会,轻轻地将曾孝宽手中的桑皮纸桶挪了挪,让它对准了某个方向。
曾孝宽顿时看清了眼前的物事:那么大那么圆的一对眼,正恶狠狠地瞪着他。
“唉哟——”
曾孝宽吓了一大跳,手中的桑皮纸桶差点儿就直接抛了出去。
好在种建中在旁一扶,明远在旁托住了桑皮纸桶。
两个年轻人同声开口:“曾监判勿要担心,那只是远处的物事。”
曾孝宽一定神,才意识到他看见到的,竟是军器监内一对石狮子的眼睛。
军器监衙门内,只有那么一对石狮子。曾孝宽不用看也能知道它们在哪里。
只是,怎对狮眼怎会看起来如此之近?
曾孝宽疑惑万状地将右眼从桑皮纸桶跟前挪开。
石狮子好端端地还蹲在远处,一动不动。
曾孝宽伸手揉了揉眼,又将桑皮纸桶递至眼前,自己托稳了,四下里寻找,果然又找到了刚才那只石狮。
石狮正瞪圆了眼盯着他,那对溜圆的狮眼几乎占满了他的整个视野,曾孝宽几乎忍不住想要伸手,仿佛自己一伸手,就能触碰到那只石狮。
好在他理智尚在,想起种建中曾经说过,他们制出的这件新奇物事只是能放大远处的景物,不是真的将石狮移到自己眼前。
试想,如果他此刻站在边境寨堡的城头,正手持这枚“千里镜”,向远处眺望,这会比寻常白眉赤眼的能多看见多少敌情?
放下手中的桑皮纸桶,曾孝宽转过身,当着明远与种建中的面,在房间里来回踱了几步,回身叫过一名小吏:“快,去取一只木匣来,要上好的。我这就去见……”
他要木匣,显然是打算盛了这只简单的桑皮纸筒,赶着去见王安石,报告这一喜讯。
种建中见状赶紧拦:“令绰公……”
而明远却只做了一个小动作,他朝军器监中摆在门前的日晷瞥了一眼。
曾孝宽却马上冷静下来:哦,王相公此刻应该在政事堂中。他为了一件“千里镜”贸贸然赶去见王安石,是见不到的。
种建中已经继续说道:“令绰公日常教导我,谋宜深,虑宜远,而事须周全。我们师兄弟无意中发现了这件‘千里镜’的用途,就赶来报于令绰公知晓,此事有几处考虑得尚未周全,特来向令绰公请教。”
他说得很诚恳——很明显曾孝宽确实教过种建中在汴京官场中为人处世的道理。
曾孝宽顿时明白了种建中的言下之意:至少得大家将事情都商量妥当了,再报给王安石知道吧!
他知道种建中说的“请教”云云,是在给自己台阶下,当即矜持地点了点头,做出欣慰赞许的模样:“是,彝叔近日说话做事,确实稳重得多了。”
他随手将桑皮纸桶装入小吏送来的木匣里,便将木匣放在案上,随手请种明两人坐下,三个人一起商量起制这“千里镜”的细节。
曾孝宽听了明远讲述之后,便想要将宫六直接招入军器监,赐他一个吏员的身份,从此在军器监干活,不用再在民间辛辛苦苦地摆摊。
这样做的目的是将宫六的作坊纳入军器监的体系,以防“千里镜”的机密外泄。
明远的意见却相反。
他认为,宫六是值得赏赐的,但从此把人圈在军器监里,则大可不必。
“宫六丈平日磨制水晶镜片,汴京城中多有人知道。”
“如果将宫六丈的生意直接纳入军器监,那么便有人能猜到这水晶镜片于军事上有大用处。”
“辽人或者党项人许是很快能猜出军器监究竟什么事在防着他们。”
明远听种建中说过,辽人与党项人在汴京都安插有打探消息的间谍,反之亦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