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回到自己屋内,明远想了想,取出笔墨纸张,在纸上刷刷刷地写了起来——
随着天气转冷,长安城里的炭行门前,人头攒动。
新出的蜂窝煤价格便宜,烧得又好。既可以搭配专门的煤炉,也可以就这么买一块两块地回家去,扔灶台下面一样能烧。所以这种货品很紧俏。
谁知今日炭行跟前却多了少年人散发“小广告”。
发放“小广告”的少年们声音清亮,念起了童谣。
“烧炭务必要通风,卧室烧炭要不得。”
“可别贪图炭炉暖,点上一夜很危险。”
人们支起耳朵:真的吗?
“轻则头晕眼花,重则人事不省。送医花钱一大把,郎中未必能治好。”
这是最要紧的,若是取暖把自己给取伤了,还要花钱就医,那多亏?
顿时有人转身离开队伍,摇着手说:“既然如此,这炭我不买了。”
谁知身后的童谣又高声地唱了起来。
“蜂窝煤,火力足,最适宜,烹佳肴。”
“勤通风,排烟气,保平安,没问题。”
“用炭安全记在心,欢乐祥和过个冬!”
后面的这几句就又把人给拉了回来——毕竟很多普通人家用起燃料来,烧火做饭才是最大头。冬夜里要取暖,完全可以烧水冲个汤婆子,一夜就安安稳稳地过去了。
炭行附近,还有些穷汉带着孩童偷偷捡拾小块的石炭,扫扫炭粉什么的,听见这童谣,也都暗自记在心里——这毕竟是性命交关的大事。
谁知还不止是少年们唱的顺口溜。
在炭行门口,竟有一个牙人站在那里,手持一张纸,高声诵念“安全须知”。
每一名前来买炭的百姓进店后,这牙人就会字正腔圆地将使用蜂窝煤的一应安全要求都诵念一遍,末了还会向主顾确认一遍,对方听懂了,记住了,回答若干问题之后,再将主顾送出门外。
这名牙侩是程朗推荐给明远的,也是官牙,但却是个“不成器”的官牙,因为做人太一板一眼了,不懂得灵活变通,即使有个官牙的身份在,也撮合不了几桩买卖。
然而这种较真的个性,对于明远来说却再合适不过了。
因此明远接受了程朗的推荐,礼聘这名牙人来炭行,作为“安全宣传员”,职责是确保每个来长安炭行里买蜂窝煤的主顾,都听过一遍“安全须知”。
这是明远为可能的安全隐患和买卖纠纷安排下的“先手”。
官牙字正腔圆,在炭行里一遍一遍地念着“安全须知”,不可能有人会不重视。万一日后引起纠纷,炭行这边可以说是已经尽到了义务。
他这样做也是防着潜在的竞争对手借口“安全事故”找他的麻烦。有官牙出面解说,官府那边必然更倾向于他。
只是这样一来,蜂窝煤的销售进度未免缓慢了一点。但长安百姓的普遍反应是,这发卖蜂窝煤的商人不是个“奸商”,对主顾的安危,还挺上心的。
在蜂窝煤的销售一点点提升的过程中,长安城里另一种取暖用具突然火了。
这件用具就是“地炉”。
地炉在时人家中颇为常见,多见于堂屋之中,修得比地面略低,冬日里热气上升,能将整间屋子都带暖。
地炉之中通常都是烧炭,上面还可以顿个镣炉架子,用来烹水煎茶。
但在长安城中新近流行的“地炉”却不同于传统,是一种用砖砌起的封闭式炉灶,灶口和烟道都在室外,完美符合“勤通风,排烟气”的安全使用要求。
据说,这地炉上还可以直接坐卧,特别舒服。有人多年的老寒腿在这“地炉”上坐了两天竟然就好了。
于是,这股修“地炉”的热潮从达官显贵开始,逐渐火到了小康之家。
不少人按照亲朋的指点,到东市找一位姓王的砖作匠人,说是请他出山,为自家砌“地炉”。那王老汉却只反问一句:“啥?啥地炉?”
“当初教我砌这物事的小郎君可是说得明明白白,那叫‘炕’,叫‘火炕’。”
第33章十万贯【第六更】
进了腊月,整个大宋就像是进入了一个标准时间表,每一天都有预先设定的行程。
腊月头上是冬至。宋人似乎也有“冬至大如年”这句话,不仅要祭祖,而且要守岁——这令明远有点吃惊,他的生物钟过分固定因此熬不起夜。
但有一样习俗与后世相同,就是这个时空里人们在冬至也同样吃饺子。
阿关姐剁了馅儿包了香腴肥嫩的羊肉饺子,又取了早些时候用白萝卜和菘菜制的腌菜用来解腻,味道好极,让一家人大快朵颐。
唯一让明远不习惯的是,阿关姐,胡四哥,向华,十二娘……甚至是他的母亲舒氏娘子,都管这种半月形,里面有馅儿的食物叫“馄饨”。
而明远所知的“馄饨”,在这个时代却被称作“馉饳”,有点像是后世的大馄饨,可以煎可以煮,甚至还可以用签子穿起来架在火上烤着吃。
明远:好吧,饺子叫馄饨,馄饨叫馉饳,馒头叫炊饼,包子叫馒头……这个世界的吃食名字,还能再给我点儿惊喜不?
冬至之后,长安人民开始热衷于走亲访友,采办年货。
这时明家收到了渣爹明高义的来信,并无意外地告知,因为要在汴京的生意非常忙碌,今年年节他需要留在京中,无法赶回京兆府了。随信寄上一万贯盐钞,希望明远能够带领明家人一起,过个好年。
这时明家早已经进入了男主人可有可无的“贤者时间”,大家听说这个消息,基本上都是表达了一下遗憾,然后各自该干嘛干嘛去了。
明远倒是注意到自己的母亲舒氏娘子闻言怔住,流露出几分疑惑与不解,然后便以手支颐,默默地坐在桌边,沉思良久,一言不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