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守仁笑道:“哪里就能冻得了他?现下每日还要叫人抱着出去转转的,只闷在屋子里是不肯依的……”
南城,明时坊,沈宅。
地上落雪已经扫了,光秃秃的小院露出青石板路来。乔氏扶着婢子的手,从上房里出来,望向西厢时就带了担忧。
等进了屋子,乔氏便低声询问从西厢回来的乳母,道:“二叔怎么样了?”
那乳母道:“奶奶放心,二爷是昨儿受了寒,大夫已经开了方子,说是吃两日发发汗就好……”
乔氏扶着胸口,松了一口气:“太太哭天抹泪的,不知道的,倒像是二爷不好了似的……”
那乳母站在门口,挑着帘子往外头瞅了瞅,见一人从西厢出来,去了上房。
“大爷去上房了,当是宽慰太太去了,奶奶是不是也过去?”乳母道。
乔氏眉头微蹙,又松了开来,轻叹了一声,袅袅从东厢里出来。
到了正房,就见白氏包着头发倚在床头“嘤嘤”地哭。
乔氏先前已经被磨了一上午,眼下听到这哭声,就觉得头疼。婆婆这般作态,乔氏颇为意外。她本以为身为寡母,教养大两个儿子,即便看着是温柔之人,定也是外柔内刚的性子,没想到竟然是一团面团,遇事半点主意都没有,除了哭就只有哭。
乔氏进门不过半月的功夫,白氏就哭了三、五回。开始时乔氏还忐忑不安,后见丈夫并无迁怒自己之意,便也习惯了。
昨天沈琇回来,就有些不舒坦,今早婢子进去叫人时已经烧的糊涂。
等婢子发现,告诉白氏,白氏颤悠悠到西厢一瞧,就开始哭天抹泪。至于延医问药,都是沈琰的事,她倒是一概不理。
乔氏虽是长嫂,可叔嫂年纪相仿,瓜田李下需避嫌,就在白氏身边服侍,并没往小叔子身边凑。陪着白氏一上午,她差点要被眼泪给淹了。
“娘,二弟没事。就是昨儿雪大,他顶雪回来,有些吹着了,吃几剂药就好!”沈琰轻声劝慰道。
“可怜的孩子,身边也没有个知冷知热的人,要是有人服侍,哪里就能让他烧糊涂了?”白氏哽咽道。
沈琰听了,眉头微蹙。
早在乔氏进门前,白氏怕官家出来的儿媳妇高傲,就要买个婢子给沈琰做通房,被沈琰拒了,一直没有死心,如今不过借着沈琰的病旧话重提罢了。
乔氏进门半个月,对待白氏这个婆母,朝夕定省,十分恭敬孝顺。看在沈琰眼中,自然是十分满意。可是白氏始终不忘去年进京后乔家的怠慢,当面和和气气的,私下里对儿子各种抱怨。幸而沈琰是个明白人,知晓自己亲娘毛病,不过是听了就过,没有往心中去,否则夫妻情分就就崩了。
沈琰回头看了妻子一眼,就见乔氏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地侍候立一旁,鹅蛋脸上依旧温温柔柔。
沈琰心中叹了一口气,道:“娘,二弟明年要参加乡试,眼下最是要紧的时候。少年人本就心性不稳,要是因男女之事分了心思,岂不是耽搁了大事……”
白氏不死心道:“老二明年回南京,身边也总要妥当人服侍。家里的不行,就寻牙子好好挑挑,买个妥当的来……”
沈琰摇头道:“不妥,前程紧要,这些事儿子自有安排,总是为了二弟好。娘您好生歇着,就别操心了……”
白氏知晓自家长子的脾气,说了不行就绝对不行的,便觉得怏怏,看着旁边站在的乔氏,越发觉得不顺眼起来。
乔氏只作不见,低声道:“大爷去照看二爷吧,妾在这边服侍婆婆。”
沈琰也不放心沈琇,便点点头。
白氏越发气闷,往靠枕上一歪,道:“我短了精神要歇歇,你们别在这里杵着了……”
沈琰听了,也不多话,只上前掖了掖白氏身上的被子:“那娘您先歇着,我们先下去了……”
白氏皱着眉点了点头,心里却酸的不行。都说“娶了媳妇忘了娘”果然不假,这才半个月,儿子媳妇就成了“我们”,自己倒成了外人了。
听着门帘撂下的声音,白氏抬起头望向门口,眼泪又忍不住流了下来……
南城书院,教舍。
夫子在前面拿着出,正给大家讲时文“破题”。沈珏坐在下首,只觉得身上飘飘的,耳朵里“嗡嗡”直响。他抬起胳膊,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即便手心是热的,也能摸出额头滚烫。
沈珏不由后悔,自己实在不该逞强。今早既难受,就不该硬撑着来上学。可是眼下夫子在上课中,自己也不好立时起身。他咽下一口吐沫,觉得嘴里越发干了。
在南城书院的几个教舍中,沈珏所在的班人数并不算多。
同白衣班那些童子少年相比,这边童生班多是十六岁以上少年与青年。因这个缘故,书院里的炭火便也紧着白衣班那边,这边只是不冷罢了。
对于正在发高烧的沈珏来说,却是难熬。他只觉得身上一阵冷、一阵热,眼皮越来越沉。
沈珏实是受不住,就慢慢矮下身子,趴在桌子上。崔夫子最爱讲大课,一堂课下来也将一个时辰,现下当到一半了,还需要熬半个时辰,昏昏沉沉中,沈珏这样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