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西十万墨卒对倾虎视眈眈,死咬住倾军主力不松口,东面陈、姬两国扩充自国疆土忙得不亦乐乎,熙国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密切注视着中原的风吹草动,楚国还算仁义,未曾落井下石,只是陈兵倾楚边境,未曾发兵攻城。
令中原诸侯国诧异的是,倾国身陷如此危难之际,倾王却从未下令召回带重兵镇守河西的景明回都勤王。
惠文的兵征调得差不多了,万事俱备,只等倾王下诏召集景明回都,可是他左等右等也不见倾王下发任何诏令,这几日倾王干脆不上朝,整日里将自己关在恢弘华丽的宫殿内,夜夜笙歌,醉生梦死,对朝政等一干事不闻不问。
太史王雍心急如焚,多次前往倾王寝宫谏言均被侍卫拦了下来,倾臣们心灰意冷,半数以上的臣子已经开始暗地里收拾行李,一旦曲阳攻陷,他们便卷铺盖走人。
王上!老臣请求王上再见老臣一面啊王上!太史王雍跪在寝宫前的台阶上,不住地磕着头。
身着盔甲的侍卫站在寝宫两侧,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对太史王雍的举动视若无睹。
太史王雍年过半百,他花白的头发凌乱地散在前额,额头由于磕头的力气过大,裂开一道血口,鲜血正向外冒着,淌过他沧桑的脸庞。
在倾文王执政时期,王雍便是官至太史,说起来他算是侍奉两代君王的老臣,平日里倾王对他异常敬重,在此家国危难时刻,相国惠文将前方战事压住不报,众臣更是离心离德,经历过倾国全盛时期的王雍不甘心倾国就此败落,他每日都会来倾王寝宫前跪着,祈求倾王见他一面。
丝竹管弦的声乐以及女子的嬉笑声从紧闭的朱门内传了出来,似刀子般一下一下刮在王雍心上,他挺直了腰板跪在台阶上,一言不发。
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
终于,朱门缓缓打开来,侍者快步走下台阶搀扶起王雍道:大人随吾前来,我王同意见大人了。
王雍伸出枯树枝般的手擦了擦满脸的血,泪眼朦胧地点了点头,由侍者搀扶着走进寝宫。
倾王衣衫不整地仰躺在一张摇椅上,他一面喝酒,一面对王雍挥了挥手说:爱卿不必多礼,请坐。
王上!陈、姬两国已经攻占我倾东面的郭城、汉城,现在正计划着向我倾中西部攻来,楚国陈兵我倾楚边境颇有要攻城之意,臣请我王下令紧急召回上将军景明率兵救国!王雍跪下来抬高了声音道。
倾王仰头灌了一大口酒,他勾起唇角笑了笑道:爱卿忠国爱国之心寡人已经明白了,寡人准你回去清点家产离开倾国,走吧,倾国早该被灭了。
王上!我倾还有上将军和绯安君凤清啊!王雍涕泗横流,哭道。
是啊,还有他们倾王喃喃,他突然踉踉跄跄站起来,发疯似地将桌上的菜肴尽数推到地上,他吼道:为什么?!为什么你不明白寡人想给你什么?!倾国精兵尽数交与你,迟迟不召你回都,封你成为万户侯,难道寡人做的还不够明显吗?你为何不明白?!景明!你为何不明白寡人心之所想?!
王雍惊惧抬头看着倾王。
衣衫不整的倾王发狂似的仰头大笑,他踉踉跄跄地走至窗前,一阵剧烈的咳嗽让他没办法说出任何话来,倾王脱力地靠在窗边,他看着碧蓝如洗的苍穹,眼角有泪滑落,喃喃道: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如何如何?
思绪纷飞,光阴流转,泪眼朦胧中倾王看到了很久以前的情形。
那时他十岁,景明十五岁。
你是谁?十岁的太子炎一脸高傲地看着面前身着玄黑鹰翼袍的少年问道。
回太子,吾乃太子伴读,名唤景明。沉默寡言的少年低头敛眉认真回答。
你既为我伴读,那你将来可要好好辅佐我,为我大倾效忠。太子炎抓着景明的手兴奋说道。
诺。景明抱拳行礼。
倾宫中交错的枝桠斑驳了光阴,当年的太子伴读成长为了诸侯畏惧的犀首景明,那人还是小时候的样子,沉默寡言、一声不吭地守护着大倾的国土,可是父王却从未真正相信过他。
炎儿切记,我倾开疆扩土离不开景明,然不可给予其过大权利,惠文虽没多少治国之能,却能与景明的将权相抗衡,吾儿切记!倾文王到死都在提防着景明。
太子炎笑了笑,他俯身在倾文王耳畔说道:父王,我们赵氏亏欠景明太多太多,孩儿没什么本事,此生唯一想做的就是将这王位让给景明。
倾文王涨红了脸,他睁大了眼睛,死死拽住太子炎,费力地喊着:来人......
来人干什么呢?
倾文王没能说完后续的话,便溘然长逝。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年轻的太子炎一手握着竹简一手背后,摇头晃脑地背诵着,年轻的景明便沉默着站在他身旁。
哎,景明,你知我么?太子炎转头看向景明问。
景明为倾甘之如饴。身着黑衣的景明抱拳行礼。
唉......蠢材蠢材。太子炎一脸失望地摇了摇头。
倾王仰头,将酒壶中的酒一饮而尽,随手将酒壶扔在地上,他苦笑几声道:赵炎最后能为你做的就是不召你回都,我的将军啊,下一世莫要再投胎做将军了。
太史王雍诚惶诚恐地看着满嘴胡言乱语的倾王,他不知该说些什么。
你退下吧,寡人乏了。倾王朝他挥了挥手道。
王上!王雍还想再说些什么,倾王抬手打断,很快寝宫门口站着的侍卫便走了进来,将他架了出去。
倾国相府内,惠文阴沉着脸问道:你说他将太史王雍撵出来,没有颁布任何诏令?
没有。倾王甚至似乎不是很清楚,疯疯癫癫地说些属下听不懂的话。一个身着盔甲的人半跪在地上,正是倾王寝宫门前的其中一名侍卫。
赵炎,你不下诏,就休怪老夫不念这些年的情意了!惠文冷笑一声道。
相国,你看这......那名侍卫犹豫道。
今夜子时我儿惠瑜会率军秘密包围倾王宫,以三声打更为信号,更声响起,你便打开城门,与我儿里应外合,活捉赵炎。此事要绝对机密,若是有一人走漏风声,老夫那你的脑袋祭军旗!惠文低声道。
诺!侍卫抱拳行礼道。
去吧。惠文挥挥手道。
子夜,一轮明月朗照,不知哪棵树上栖息的黑鸦受到了惊吓,扑棱着翅膀,呀呀地叫喊着飞翔夜空。
倾王撕下自己贴身亵衣的一块布,咬破手指写道:武安君亲启:汝为倾殚精竭虑,忠心不二,然倾亏欠汝太多,炎无以回报,今将我倾精兵交与你,命汝于河西自立为王,无论发生何事都不必回都勤王。赵炎绝笔。
白色的丝绢上,鲜血如彼岸花般一点点晕染开来,字字泣血,赵炎细细浏览了一遍后,唇边带着淡淡的微笑,他小心翼翼地将丝绢折好,递给面前眼角带泪的平阳公主笑道:哭甚?快些带着这封书信去河西找武安君,再迟就来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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