适才,魏然和几位副将去鄢城的百年老店观泽居喝酒。
城中官员于酒店喝酒娱乐实属常事,魏然已是这家店的老顾客了,店主笑盈盈地将魏然他们一等迎了进去,安置了一间雅间。
舞女助兴,楚酒香甜,魏然只觉飘飘乎似身处人间极乐之地,店里的一位仆役上前,拱了拱手道:先生可要商成王时的古董?
商成王时的古董?何物啊?魏然没放在心上,随口一问。
相国伊尹。
魏然听罢先是一愣,接着哈哈大笑道:你这后生,那伊尹都死了多少年了,难不成自个儿从那坟里爬出来了?
柱国明察。那仆役笑了笑续道:小人是说,现有一人,其才能堪比相国伊尹。
又是那帮说客,我平生最烦的就是他们,我们辛苦打下来的土地,被他们这么上下嘴皮一碰,说给他国就给了他国,走开走开。魏然听罢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柱国此言差矣。将军取地耗的是国力,死的是楚国百姓,正所谓一将功成万骨枯。而今,可以不费一兵一卒得地千里,这买卖不值么?
只见一个布衣青年走了进来,那人神情倨傲,优哉游哉,风流倜傥中透着别样气魄,那人笑了笑续道:就拿贵国楚相昭文君来说,新王即位,列国虎视眈眈,新法初见成效,国中暗流涌动,昭文君也不是什么身经百战的将领,然却扶持新王,于内除掉旧贵,于外玩弄中原各国君王,而今楚国国力更上一层楼,昭文君于国难道不是大贤?将军还要说他嘴皮一碰将你费力打下的土地割让给别国么?
魏然被他这么一说,酒意顿时消了大半,楚国国力现在几何,他是清楚地,虽然他不太懂那人所说的什么玩弄中原各国君王,但是昭文君对楚国的好处,他是看在眼里的,当下看了看那人道:你是谁?
在下蔡人张仪。那人拱了拱手道。
蔡人?魏然嗤笑道:你的国都被灭了,还在这里谈什么国论?
张仪不才,若得遇明君,定取倾以雪耻。张仪正色道。
你还是走吧,我大楚不需要这样的人。魏然挥挥手道。
张仪笑了笑,道:柱国危在旦夕竟毫不知情,唉悲夫!说着摇了摇头,转身就要离开。
你回来。魏然挑了挑眉问道:你且说说,我如何危在旦夕?
将军私吞军饷,按照楚法当斩,将军却毫不知情还在这里饮酒作乐。张仪道。
我去你的乌龟王八蛋!老夫坦坦荡荡何时私吞军饷了?魏然骂道。
柱国不必和在下动怒,若觉着在下血口喷人不妨进宫面王,问问清楚便是。张仪笑着拱了拱手。
去就去,老夫倒要看看你说的私吞军饷是怎么个吞法!魏然起身,甩着衣袖,大步向王宫走来。
将军慢走。张仪依旧是一副悠闲地笑容,他对着魏然的背影拱手作揖道。
魏然气呼呼地讲完,一拍书案道:都是些什么狗屁传言!老夫身为上将军,荣华富贵享都享不尽,还用去私吞那军饷过活!放屁!
楚云祁拍了拍魏然的背,安抚道:舅公莫气,这不过是那张仪的激将法而已,哪里来的什么坊间传闻。
什么?魏然惊讶地瞧着楚云祁道。
军饷物资,以及军营调配一向是机密,张仪不过一介布衣,怎会得知军饷细则,他知舅公你便是这般牛爆脾气,容不得半点污言碎语,故意如此激你。这么一来,张仪入楚倒省了进身之资。楚云祁笑了笑道。
这......经这么一说,魏然才明白是自己上了那小子的当,当下目瞪口呆。
张仪。楚云祁将这个名字咀嚼了良久,轻笑一声道:寡人倒要看看你是么个堪比伊尹,舅公,还请你带了那张仪前来,寡人要亲自审讯他为何污蔑我大楚将军!
诺。魏然一听楚云祁要给他解气,顿时来了精神,当下抱拳行了一礼,转身走出宫去。
约莫一顿饭的功夫,偏殿外传来魏然结实的脚步声,咚咚的脚步砸了进来,魏然一个抱拳道:王上,张仪带到。
蔡人张仪拜见楚王。张仪行礼道。
先生之才堪比伊尹?楚云祁虚手一扶笑道。
而今乱世,倾、熙、楚三国鼎立。熙国有傲视天下之能力,然君臣之间为攻占邻国小小城池而沾沾自喜,这种大国难免小家子气,张仪看不上。倾国武有上将军犀首,文有上卿凤清,将卿二人联手撑起偌大的倾国,然倾国就犹如那被蛀虫空心的柱子般,空有外表,实则危如累卵,若是有一日没有了那二人,倾国便如那没有基石的高楼,顷刻之间便会倾覆,这样的国家张仪不敢待。楚国地大物博,富甲天下,更有昭文君变法,国力大增,君臣同心,有吞吐天下之势,张仪不才,毛遂自荐,惹得柱国不快,见谅。张仪洋洋洒洒一口气说完,最后转身对魏然行了一礼。
好一个毛遂自荐,张仪啊张仪,你可知我昭文君之才学?楚云祁朗笑一声道:你就不怕班门弄斧么?
昭文君乾坤大才,张仪自是比不上,故才以商相伊尹自比,素闻昭文君之名,今日若能在昭文君眼皮子底下城口舌之利,也不枉张仪来楚一遭。张仪顿了顿,笑道。
楚云祁笑了笑,并没有接话,他仔细将一展开的竹简缓缓卷起来,再用细绳系好后起身活动了一下筋骨,这才看向张仪道:你先回去吧,寡人有些乏了。
王上认为楚变法大成,国力便会蒸蒸日上么?张仪受到冷落,顿时涨红了脸,他本是带着一腔热血和满腹经纶前来,满以为自己一番言辞下来,楚王定会拜自己为卿,没想到现在却要吃闭门羹了。
楚云祁冷哼一声,他向张仪走近了几步,逼视着他的眼睛,楚云祁眯了眯眼睛,慢慢道:张子可知我楚鄢城有十几万户?开田而耕者有几家?经营园圃的有几家?农业生产提高的如何?一民有几人之食物也?
楚云祁的声音不大,可这几个问题问下来,张仪那桀骜自信的情绪已经减下去大半,额头隐隐冒出汗来,这些问题他根本没有考虑过,他不清楚年轻的楚王为何会问这些无关紧要的问题?
楚云祁将他的表情尽收眼底,他续道:张子可知我楚冶铁采矿分为几个部署?我楚每年煮盐几何?耕者所需农具有哪些?每年所产丝织品有哪些种类?
张仪仿佛是被当头泼了一盆冷水,当时入楚的志在必得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他低着头,窘迫地涨红了脸,一言不发。
楚云祁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他的目光越过张仪,落在了窗外,低沉磁性的声音传来:昭文君在未拜相前,他跑遍了楚国的每一个地方,光是《楚地百姓考》他就写了整整一箩筐的竹简,上面详细地描述了各地的民俗习惯,以及各地人口大致数量,他又画了我楚的山川图,百江图以及地域图,他亲自去田间地头与百姓一起耕种,寻找精细的耕作方法,楚国的农业、手工业、水利等他都著有书籍,做完这些,他才开始在楚国进行变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