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余诸女依次报出在弄花坊用的花名。
柳知行听得真切,又重复了一遍,他是进士出身,天资聪颖,只听一遍就都记得清清楚楚。
张翠袖道:大人随我来,您这身太打眼,让我服侍大人换一身再走。红莺,你去催一催王二哥的马,先已说好的,你带我的百宝箱去,连箱子一起都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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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还没有黑透,喊杀声就响彻山林。
三路循州军在东、南、西三面各自遭遇征南军奇袭,浓烟滚滚腾起在晚霞瑰丽的天空,潮湿的树叶燃烧后散发出呛人的气味。
鞭炮声震天而响,循州骑兵队瞬时乱作一团,将领拼命伏低身子,前胸紧紧贴在马脖子上,右手发号施令的长剑无法指天,摇摇欲坠地随战马蹦跳歪来扭去。
咳咳镇定!镇定!他们只有三千人,咱们也有三千人,大军就在附近,兄弟们,随我厮杀,不要留下一个活口!冲啊话音未落,伴随着一声惊天动地的嘶鸣,战马屁股中箭,火光从马尾根迅速蹿向马尾梢。
战马挥舞着四只蹄子,向密林深处冲去,马背上的将领被摔翻在地。
森林里一声响亮的唿哨。
战马纷纷造反,士兵或者被马儿摔下背,或者幸运的用绳子把自己绕在马脖子上,继而被马匹甩得白眼连翻。
这一支是骑兵,落架的凤凰不如鸡,先是被摔得七荤八素,好不容易,正了头盔,从地上爬起来,四面八方一阵箭雨铺天盖地飞射而来。
护得住头护不住屁股,护得住屁股护不住腿。
士兵们发出嗷嗷的惨叫。
又一声唿哨。
成百上千的马嘶交错在一起。
当先一名士兵惊得抱住头盔,猛然跳起,嘶叫声浑然不像是个人了:马,马又来了!快跑啊!
只见马群没头没脑地从树林里冲将出来,重可接近八百钧的战马践起沙尘无数,狂沙碎草淹没了人群,此起彼伏的惨叫声在整座山林里回荡不息。
西边火红的云霞散尽,灿金还夕阳平静,苍白的一轮圆弧腾出留白。
东天,月亮不知何时已经悄无声息地悬在半空。
☆、和光同尘(肆)
浓烟滚滚,许瑞云从山坡下提剑冲上坡,脸上沾满黑色的烟灰,他不住咳嗽,气喘吁吁地以剑拄地,仰着头向陆观吼道:没有看见季宏!
没有吗?陆观眉头深锁,极目远眺,整座山林里有好几处冒烟,竟然没有一支队伍是季宏。
许瑞云爬上坡来,站到陆观跟前,喘着气说:有没有可能,季宏没有亲自领兵?
我不是没有想过。陆观沉默片刻,低声道,看到我的人头,加上征南军只有不足三千人,季宏一定会坐不住。只是他紧皱眉头,来回踱步,停下来后,叹了口气,漏算了一个人。
谁?
赵瑜。陆观道,赵瑜在循州城内,宋州军有接近五千人逃往循州,循州是季宏的大本营,歼灭征南军的机会诱人,可要是坐不稳循州,就会得不偿失。不知道现在赵瑜采取了什么行动,派人去探,大军出城,循州军一定会有一场动乱,不知道赵瑜会加入哪一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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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的,放箭,放箭啊!赵瑜咆哮着躲进一处狭窄的山洞,这里是半山腰,他的脸紧紧贴着巨石上大片的青苔,潮湿的腐烂气味萦绕在鼻端。搭在石头上的手指根根磨破,关节处俱是青紫连片的淤血。
将军,箭已经用光了!
手下带来的噩耗让赵瑜裹在厚重铠甲里的身体感到了从皮靴深处弥散出来的寒冷。
那就正面厮杀,你们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人,还干不过循州这群游兵散勇乌合之众?赵瑜眼睛发红,他手中剑不断往下滴血,虎口震裂,此刻稍停下来一阵,便浑身发软,手臂发麻。龟缩在这个山洞里,令他感到安全,一时半会不想冲出去拼杀。
将军赵瑜的副官在他面前,脸色煞白,脖子上新鲜的刀口正缓慢向外渗血,他嘴唇不住颤抖,你带出来的这一队,都是人困马乏,那、那季宏带人杀过来,如同割麦
你说什么?赵瑜瞪大了双眼,剑重得似乎要从他手中滑出去。
他脑子嗡的一声炸开了,甚至没有细节可以回想。这一千人是宋州军里的将领为他挑选的,他也将整个计划和盘托出,智者千虑必有一失,而这一失,恐怕会要了他的命。
赵瑜眼前一阵一阵发黑,喉咙里蓦然爆出一声绝望的嘶吼,他的头盔甫一露出地面,就挨了一箭,整个头部仿佛被罩在金钟里,震得他晕头转向。然而赵瑜仍然拼尽全身力气,从掩体里爬出去。
将军小心!
赵瑜只来得及感到一股力量把自己朝旁边推去,待回过神来,身上已贴着一具沉重的尸体,他的副官年轻的脸上,那双眼睛才刚刚失去神采。赵瑜禁不住伸长脖子,大口喘气,心脏狂跳不已。
冰冷的刀光一闪,从赵瑜脸上割过,他下意识抬起死人僵硬的手臂,那手臂上挨了一刀,赵瑜连忙从地上爬起来,双手握住剑,冲了上去,将砍他的人一剑当胸刺了个对穿。
啊赵瑜两只手紧紧握住剑柄,浑身力气灌注在手臂上,此刻,他脑子里一片空白,眼睛迅速充血,大张开嘴,发出愤怒的吼叫,脚步快速向前冲去,把已经死去的敌人用剑牢牢钉在树干上。
一瞬之间,赵瑜的双臂失去了力气,他忍不住咳嗽和呕吐,耳畔刀兵之声不绝,天空圆月悬挂,竟是一个格外平静、清朗,适宜对影成三人,饮酒月下谈诗词的夜晚。
两条人影在赵瑜背后交错,其中一人倒下,另一人高高举起手中的兵器,大吼着向前冲去。
赵瑜疲乏不堪地拔出钉在树上的剑,才刚死的人轰然倒下。
他杀红了眼,只要面前有人阻挡,手里的剑就会直挥过去,一股力量充满他的四肢百骸,仿佛怎么用而已用不完,只管朝前拼杀便是。
直至一柄马槊从赵瑜后背洞穿,当胸透出。
粘稠丰沛的血液滴落在赵瑜的视野里。
这是赵瑜此生所见的最后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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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夜,潮热彻底褪去,一场骤雨扑灭了山林里的火光,驱散让人呛咳憋气的味道。
陆观不断提起陷落在泥洼里的靴子,再踩进一个新的泥洼。有手下来报,战场已经打扫完毕,杀死敌军两千二百余人,重伤者三百二十七人。
我军壮烈牺牲九十三人,重伤十一人,轻伤五十七人。没有逃兵!
陆观点头,问过敌军重伤者所在的地方,由一名士兵带着,走到一处阔叶遮天蔽日的绿荫长廊,这在南部边陲并不罕见。
廊下的伤者长吁短叹,更有人不住发出痛苦呻|吟,叫出声不能缓解疼痛,确是自然而然的反应,如非意志极其坚韧者,在身体遭受极大痛楚时,根本无法忍住这样的声音。
而听者又会因为听见别人喊痛,数倍放大自身的痛苦,整片绿荫底下,战火留下的痕迹已被暴雨冲刷干净,每一片树叶都获得了新生,各自展现出肥美的绿意。
gu903();人群中却笼罩着一片愁云惨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