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u903();陆观顾不得把头发擦干,衣袍上俱是水痕,他快速给吕临写了封回信,找来军医,让军医附上宋虔之所中之毒的特点。
鸽子放出之后,陆观头发也已干了大半,他盘膝在案前坐着,提笔想写,立刻又想到,许瑞云与柳平文二人的下落找不见,通信困难,还容易让他们暴露,于是搁下笔。
宋程阳苦着脸在旁坐到现在,见陆观抬起头,趁隙插进来一句:那制毒的原是孙逸的军医,见孙逸阵亡,追随孙逸麾下一员将领跑了。
哪名将领?生得什么模样,往哪儿跑的?陆观披起外袍,伸手去墙上取弓箭。
追不上。宋程阳按住他的手,你可别再冲动行事。那名将领叫赵瑜,是孙逸手下响当当的大将,孙逸许诺若能蚕食下大楚半壁江山,则予他勋爵,让他子孙后人皆可世袭。
不知死之将至,还发春秋大梦。陆观冷笑道,笑意突然僵在唇畔,向宋程阳问,你说那将领叫什么?
赵瑜啊。宋程阳道,制毒的军医名叫巩韬,来头竟然不小,原是獠人族中巫医,是赵瑜从獠寨带出来的,要报答他的救命恩情,做他的亲随。赵瑜算是孙逸的半个谋士,武力虽平平,却每有妙计,又精通獠人土话。将雏凤县作为宋州屏障,阻断祁州军,便是赵瑜的主意,也是他亲自到雏凤县谈定。那雏凤县倒也奇了,原只有三成是獠人,獠楚杂居逾百年,生下的后代大多是混血,籍帖随父系。传到现在,知县反要听獠人主君的命令,就是皇帝的旨意,到了雏凤,也得听这位主君的。
陆观沉默不言。
赵瑜这个名字,他早已经听过,当时在龙河上游调查叛军军情,碰上自请去循州的柳知行,柳知行补的便是下落不明的循州知州赵瑜的缺。
更巧的是,宋程阳说的这位赵瑜,还懂獠人土话。一个能说獠人土话的循州知州不稀奇,稀奇的是他从獠寨带出来巫医,真就是机缘巧合?还是赵瑜与獠寨本就有私交。
当时许瑞云手中有一份血书,乃是赵瑜为自己辩白陈情,字字悲戚,处处又大义凛然,直似将生死置之度外,要留清白在人间。
还是两人仅仅是同名同姓?
当即陆观决定挑选几名斥候,随行数名好手暗中保护,命他们为先驱,往循州方向分成四路人马,打探几股逃走的兵马。如遇行踪,斥候先返回报信,除非有绝对的机会把军医带回,否则不要动手。
接近傍晚时分,陆观亲自提审完可审的几名官员,大概摸清了孙逸虽想效仿北方朝廷构建起政权,一则时间太短,二则他太想趁着阿莫丹绒攻打北方时厮杀出大片疆域,占为自有的地盘。
宋、循二州幅员辽阔,然则七成以上都是楚人不愿深涉其中的瘴疠丛林,孙逸自立为王,听从他号令的只有宋、循原驻军,以及刘赟旧部余留下的游兵散勇。其中不乏恃才逞勇之辈,一心想趁孙逸所立之国百废待兴,于其中或可凭一身力气本事挣出个王侯将相之家,岂非鸡犬升天。
短见之徒甚众,看到孙逸都被人割了脑袋,登时吓得屁滚尿流,将王侯将相之念抛诸脑后,只求能留下一条性命。
晚霞瑰丽地在天边舒展,陆观召集将领,安排众营在宋州城内先休息一晚,明日拔营,又派出小支队伍跟着投降的数位官员,往州城附近城镇村庄搜寻被孙逸迁走的宋州人民,一经发现,向百姓说明缘由,仍将他们迁回原址,重建州城。
晚饭过后,陆观坐在榻畔喂宋虔之喝汤,宋虔之仍是喝一口吐大半,一次也没有睁过眼。
给宋虔之喂过药,陆观掀开被子,躺上榻去,侧身将宋虔之抱着,一只手从宋虔之身上薄薄的单衣探入,掌心触碰到他温热的皮肤,陆观沉沉地吁出一口长气。
许多旧事在他心中一闪而过,终于停驻在容州。
那夜容州州府衙门,他独自一人坐在衙门口与成千上万愤怒的容州人僵持不下。宋虔之从衙内走出来,凭空将主心骨扎在了他的身体里。
陆观年少便行走江湖,一身悍然之气,便是做了苻明韶手中弃子,他也心甘情愿从无半点拖泥带水。
偏偏是宋虔之闯进他的世界里来,分明是锦衣看花少年郎,却刀口舔血满腔子老辣。他那样轻而易举便从天子与太后各自凶狠的铡刀之下拖出陆观来,边以风月老手的轻佻揉捏他敏感的耳廓,边丢下一句凶巴巴的威胁,霸道宣称他陆观的命是他宋虔之所救,便是天子也不要想抢去。
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
自此陆观便知,再也不是他做旁人的主,只有宋虔之做他的主。他再也不是天地一飘萍,往后都有了个归处。
逐星。陆观知道不会有人答他,仍轻轻唤了一声,他侧着身子,小心翼翼地将宋虔之抱在怀里,埋头在宋虔之的颈中,嗅闻他身上的气味。
宋虔之现在可是难闻得紧。
一身血气,单衣沾了药,混合成一股难以言喻的臭味。
陆观的鼻尖拱开宋虔之的衣领,杵在他的皮肤上深深吸了一口气,心落回实处。
逐星啊陆观喉中发出低低的哽咽,魁梧的身躯蜷缩起来,试图从宋虔之身上汲取一些温暖。
疲惫已极的精神瞬间断裂,陆观陷入一阵黑沉的睡眠,直至有人急促拍门。
外面有人来报发现了赵瑜的行踪。
才是三更时分,陆观一个激灵,他记得自己做了很长的一个梦,梦见什么却记不得了。陆观下地穿好衣服,在宋虔之唇上极轻地一碰,便即换了战甲出门点兵。
☆、残局(捌)
赵瑜一行也只有数十人,陆观便只点了三十人出城,以免打草惊蛇。斥候不断往返,赵瑜逃亡的方向却不是循州,而是一路向西,眼看再奔二十余里便要进山。
一入山林,陆观就是一身本事,也无法追踪熟悉獠寨的赵瑜了。
于是陆观把人分成十人一队、二十人一队,自己领着十名好手先行,悄寂无声地做个影子,去追赵瑜。
天亮时进入一片艳阳高照的晴朗地带,恰逢有一座城镇,赵瑜的人在镇子里歇脚。
斥候归队,陆观带上人,在镇上去吃早饭。
大铁锅中热气沸腾,摊贩盛出十二碗皮白肉粉的云吞,以大勺向碗内注入滚汤,登时一片细细油珠翻上汤面,云吞薄薄一层面皮在水中飘摇舒展,白云片似的。摊贩的老婆抓一把翠绿葱花,一碗匀上一撮,葱绿雪白,煞是好看。
陆观一面吃早饭,一面留意斜对面的客店,赵瑜一行已进店接近一炷香的时间,还无人离开。
陆观快速吃完云吞,交代手下留在店外,若见不是自己人的冲出来,一律扣下。
陆观绕到客店背后,无人街巷,纵身跃上墙头,脚步凌波一般碎碎踩过,将身伏得极低。他耳朵轻轻一动,趴下身去,以左手食指与右手食中二指,配合着移开两片屋瓦,继而右眼贴了上去。他视线穿过小小一方孔穴,见堂内分散坐着一群穿盔戴甲的行伍之人,俱是宋州军打扮。
人人垂头丧气,个个摘了头盔,在客店内歇脚吃茶,一人面前摆一个海碗,面已吃尽,似有人在向领头人问什么。
被围在众人之中的,是一身黑色铠甲的中年男子,儒将之风,个子不高,容色平静,相较于余者皮糙肉厚,此人皮肤偏白,发髻梳得一丝不苟,经昨夜的一场激战,暴露在铠甲外的皮肤,没有沾染一丝血迹。
咱们这几个能成什么气候?不是属下不愿追随您,您要把咱们带往何处,总要透个风,兄弟们好好想想,今后做什么营生也好,难不成就这么没头没脑的?家中妻儿还等我封侯拜相,祖上三尺青烟,我可是对祖宗灵位发了愿,要福荫子孙的。那厮武力了得,不是一般练家子,人是大内来的,纵然您是能运筹帷幄,决策千里,没有钱,没有人,还是算了吧。坐得离赵瑜最近的人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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