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觉得李宣,会是个好皇帝吗?
宋虔之静了,对着陆观,他没有什么要藏的心思,他走到门边,探出头去看了一眼,廊下无人,他又把门关上,回到桌子旁边坐定。
你又在想什么?宋虔之眯眼打量他男人。
陆观:如果李宣不听你的呢?
那秦叔会帮他做决定。宋虔之道,我想过,李宣可能会因为怕引起慌乱,或是干扰太多,摇摆不定,所以今天进宫都跟他讲了,我看他样子,像听进去了。
陆观没有说话。
宋虔之催促道:你有什么顾虑?
太庙在京郊的落雁山上,那都是苻家的祖宗,皇陵在京州,到时候一定会有一帮子老臣站出来反对朝廷南撤。
宋虔之皱眉道:那怎么办?难道只能跟京州共存亡吗?活着的人还比不上死人重要?
我再找一趟秦禹宁吧。陆观犹豫片刻,还是说了:李宣性情软弱,未必能做一个好皇帝。
你不是现在才想起来说这个吧?宋虔之抓狂道。从在祁州找到李宣,两人几乎所有行动都是互相配合,现在李宣就差个登基,宫里宫外已经把他当成天子对待,陆观的话几乎让宋虔之一瞬间就火了。
你不是也想过?陆观道,我最近一直在想,是不是苻家的龙脉
别说了。宋虔之打断陆观的话,急促喘息片刻,他看着陆观,一只手撑在桌上,手底下按着的是祁州地图,他什么也没看进去,只觉得口干舌燥心发慌,抿了抿嘴唇,勉强对陆观说,你先去秦禹宁那,我收拾东西,这个事我们改天再说。
陆观深深看了宋虔之一会,走到门口,他一只手搭上门,没有回头地说了一句:逐星,没有人能一直选对,我们都是。
门在陆观身后关上,他听见什么东西砸在了地上,侧过头去,他的下巴埋在阴影里,深吸一口气,佝偻的身躯重新打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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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到傍晚,宋虔之带着点好的人从龙金山的军营离开,别过之前,龙金山送了一副铠甲给宋虔之,亲自把人送出辕门。
硕大的落日在龙金山身后沉下去,宋虔之打马离开,在城外三里,同陆观会合。
这天夜里,全军前进,一直到第二天晚上,宋虔之命全军在野外安营,整顿军务,顺便让将士们和车马都得以休息。
吃饭时宋虔之把行军路线拿出来看,牛油蜡烛发出的微光轻轻一闪,他抬头看了一眼,本以为是陆观,想不到进来的竟然是宋程阳。
宋虔之颇为意外,他都不知道宋程阳随军了,从昨日到现在,陆观还没跟他说过话。宋虔之打头,陆观押后,从队首到队尾,一天里打不上个照面是常态。只是宋虔之隐隐察觉出,陆观不想跟他说话。
宋虔之心里想的是,他又没做错,不说就不说。行军路上最是无趣,全程都在吃灰,吃得宋虔之一肚子的火气。
弟。宋程阳小声喊。
宋虔之低下头去,继续看图,拿了支炭笔在图上勾画,漫不经心地答:哥。
你跟陆大人吵架了?宋程阳摸了个油纸包出来,在膝上打开。
宋虔之眉头一蹙,鼻子先抽了两下,丢开笔,看清楚了宋程阳带来的是切好的一整包酱牛肉。
你哪儿弄来的?接着宋虔之想到现在不是不让宰杀吗?
不是才宰的,吃吗?
宋虔之咽了咽口水,正想说不要,宋程阳解下腰上那只不起眼的水囊,朝宋虔之挥了挥。
你不会装的是宋虔之上下牙关一碰,嘴型说了个酒字。
宋程阳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宋虔之本来不是贪吃好色的人,但从国丧以来,酒肉不沾,加上心烦,没见着肉,没闻到酒的时候还好说,现在酒肉当前,闻着比平日里绝香百倍,一时间满嘴生津。
兄弟两个同时想到,在这里吃是不妥,要是让人发现将军在自己帐里偷偷吃肉喝酒,岂不大杀威风。
幸而宋程阳早有准备,酒肉都带来了,自然有先见之明,他把肉小心包好,塞进胸前的袍服里,昂首阔步走出去,宋虔之跟在他身后,还叮嘱左右守卫,不要让人进他的营帐。
宋程阳带着宋虔之离开营地,沿着一条小路,往土坡上走,渐渐远离营地的篝火。
夜风吹来,夹杂着野外荒草粗莽的气息,宋虔之深深吸了口气,叹道:你还挺会找地儿。你随军跟来,可有跟家里说过?
宋程阳知道宋虔之这是不想叫他爹一声三叔,也是情理中事,他喘了口气,一只手擦了擦额头的汗,答道:我这么大人了,自己的主还是做得。
半人高的荒草要边走边拿手拨开,宋程阳架势娴熟,边往前走,宋虔之的视线越过宋程阳,觉得他眼前像是有一条小路,脚底的杂草倒向两边,待要定睛细细看时,宋程阳又已经把草拨开。
你上哪儿弄的酒啊?宋虔之问。
宋程阳结巴了一下:就,家里还有,随便装的。
堂兄原是进京求功名,我以为你是读书人,想不到也有这种常年行走在外的人才有的东西。
宋程阳心觉不妙,回头看了一眼宋虔之,宋虔之却没在看他,而是回望来处,隐约还能见到一点军营的灯火。
宋程阳放下心,回头专心带路,小声道:弟弟。
他身后的宋虔之嗯了一声。
哥从今往后,就跟着你混了。
宋虔之夹杂着笑意的声音说:我可不会因为你是我哥就对你宽纵啊。
这我知道,我也是真的想做点事。
嗯。宋虔之心不在焉道,做点什么?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嘛。
宋虔之心中一动,望过去,只有宋程阳的背影,他生得高挑,但人是很瘦的,显然是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书生,哪怕是当个账房,接他三叔的生意,倒像是宋程阳原本该走的路。宋虔之突然觉得,其实他从未好好了解过这位堂兄心里的想法,他一直以为宋程阳跟他亲近,一分是血缘,三分是讨好,也想为自己图个前程。
宋虔之没有刻意关照他,还是记得,让秦禹宁给他找个事情,对一个关系不亲不疏的远房亲戚,就算做到了本分。
想说点什么,宋虔之又实在找不出话跟宋程阳说,他的铠甲在空气里起擦起擦地响,倒有点后悔出来了。就为了吃一口肉,跑这么远,赶了一整日夜的路,累得腰酸背痛,不如在床上好好睡觉。
宋程阳站住了脚,掏出油纸包来,递给宋虔之。纸包在他怀里都揣热了,宋虔之一脸莫名地接过来,宋程阳又把酒囊也给他。
宋虔之刚想问,宋程阳竟然越过他,一溜烟地往山坡底下跑去。
喂!宋虔之左手是肉,右手是酒,连拽人都没有手,这时候他身后突然一只手拽住他的胳膊,继而宽阔的胸膛贴上他的肩背,把他揽在了怀里。
宋虔之抬脚就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