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虔之表示理解,王妃似有话想说,又吞了回去。
她不说,宋虔之也不便多问,辞去休息。
回到房中,宋虔之肩背垮了下来,在榻边坐得半晌,慢吞吞起身去洗漱,之后吹灭灯火,躺到冰冷潮湿的被窝里。长条的背影在昏暗里蜷成一团,又弯弯扭扭如一条蛇,渐渐地打直。
宋虔之只觉怎么睡也不舒服,翻过去平躺着,他已困得强睁着双眼眼角都渗出一片湿来,还是睁眼盯着床帐愣着,待回过神来,宋虔之在满心的空落里闭眼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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苻明韶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中场景交错穿梭在他的眼前,醒来时仍觉脑仁胀着疼。
内殿空荡荡,天色溟濛,冷风从大开的窗户中卷进来,将纱帘一波接一波向上抛,又任凭它坠落。
来人。苻明韶沙哑的嗓音道。
无人应答。
苻明韶强撑起上半身,从嗓子里再次挤出一句:来人!
紧闭的殿门纹丝不动。
苻明韶眉心一蹙,倏然他面容松动,一丝意外从嘴角升上来,如同裂纹爬上他苍白的脸。
苻明韶在被子里摸到自己的双腿,他猛地一把掀开被子,难以置信地瞪住自己的一双腿,举起手在腿上重重敲了两下,毫无知觉,他改用手指去掐,双腿浑然是一对儿面疙瘩。
剧烈的心跳声将苻明韶整个吞没,他耳朵里嗡嗡作响,没有听见宫殿门被人推开。
倏然,苻明韶整个肩膀惊跳地抽搐了一下。
陛下仔细些,您的腿已经坏了,切勿乱动,否则会成为一个活死人。
女人的声音无比熟悉,曾无数次在床笫间让他意乱情迷,也是这一把嗓子,妙音天成,流亡夯州时,全亏柳素光的陪伴,她的嗓音、身段、肌肤里沁人心脾的香味,都曾让苻明韶放下紧绷和恐慌。此刻,柳素光的话听来却让他遍体生寒,后背冷汗淋漓。
怎么是你?苻明韶两只手掌撑在榻上,勉强坐起,眼睛急切地往柳素光身后看,她身后跟着两名陌生的太监,陆观呢?孙秀苻明韶的嗓音戛然而止,冷丝丝的气流随呼吸钻进他的喉咙。
是了,孙秀领命陪同陆观,率新兵南下抵抗外侵。
两名太监识趣地停在第一道门外。
柳素光端来一碗浓黑粘稠的药,药味腥臭,使人作呕。她细细的眉描得清秀干净,面容却素白一片,不做任何修饰。
朕不喝,蒋梦呢?让蒋梦来伺候朕。苻明韶紧皱着眉,不能动的双腿重逾千钧,使他难以保持威严地端坐。
柳素光搅动勺子,轻描淡写地瞅了一眼皇帝。
蒋公公是太后跟前的人,轻易走不开,皇上还是凑合着让我来服侍吧。
苻明韶敏锐地从柳素光的话里听出了另一层意思,怒道:朕要见太后!
我劝皇上还是先把药喝了,太后在承元殿忙着,自从皇上恶疾突发,前朝后宫便都由太后主事,忙了好几日,哪里有空来瞧皇上呢。蒋公公服侍太后得力,自然是一步也走不开。柳素光舀起一勺药,喂到苻明韶嘴边。
苻明韶紧抿着唇。
柳素光也不与他多说,硬生生一勺捣在他唇上。
苻明韶唇缝里尝到一丝血腥气,疼得闭不住嘴,张嘴要怒斥,被灌进来的药汁苦得说不出话来。
咳咳这是什么药?苻明韶舌头都被苦得麻了。
养神益气的药,太后特意吩咐太医院开的方子,皇上只要照吃不误,太后会善待皇上的。
起初心头的剧震散去,苻明韶明白了,趁着自己病中昏迷这些日子,周太后已经大权在握,而自己的腿怕是太后命人弄的。
孟鸿霖呢?苻明韶已做好问不出什么的准备,柳素光答了,反而令他意外。
孟统领时时刻刻盼着陛下清醒过来,今儿上午该大人亲自去巡城,陛下若要见他,我可以帮陛下。
你会有如此好心?太后能让你来喂朕吃药,想必你也已经是太后的人了。
柳素光轻轻叹了口气,道:谁让我是格外看重恩情的一个人呢?
苻明韶仅有片刻犹豫,就松了口:让孟鸿霖来见朕。
那就请皇上把药吃了,我也好交差。
这一次,苻明韶没有半点犹豫,药递到唇边,他立刻张嘴含住汤勺。苻明韶心里想,既然他还能活着,那他就还有用,可他的腿成了这样,怕是周太后要推他下龙椅了。周太后行事还是谨慎,其他事体她恐怕早已越俎代庖,直接用印行事,唯独传位,须皇帝本人书写,或许,太后想的是要让他亲自退位,以平息非议。
一时间诸多名字掠过苻明韶的心中,魅影重重,他一只手紧紧攥着,松开咬得发酸的腮帮,一口接一口将不知究竟作何用处的苦药喝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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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公,咱们这是去哪儿啊?女人怯生生问带路的太监,她一只手扶着刚有点儿显怀的肚子,另一只手忍不住往嘴里塞,牙齿咯咯作响地将食指咬得秃秃,秀气的眉轻轻皱了一皱,从嘴里□□的手指湿润,指尖被咬破了皮,淡红的血浅浅地渗出来,籽矜的眼皮跳了一下,她接连用力眨了好几次眼,眼皮仍是突兀地在跳。
到了你就知道了,仔细些。太监侧着身答。
籽矜连他的正脸也看不见。
办完差,许州步出这几日才收拾妥当的宫殿,他身后原是苻明韶的皇后所住的寝殿,皇后崩逝,宫殿就一直空置,如今腾挪出来,前两天将苻明韶后宫里一个没什么家世不受宠的妃子移过来,现在更添了这名宫外来的女子同住。
把人安置好,许州便去太后处复命,还没进门,逢着蒋梦出来,嘴角连忙挂上笑,许州细声作礼,道:干爹。
太后娘娘心情不好,小心着回话。蒋梦叮嘱许州这一句,匆促而去。
许州在院子里站了会,心里转着主意,已经是午膳过后,太后平日这时辰要午睡,索性等着太后午睡起来再去回话。许州正预备去太监轮值歇息的角房里喝口茶,听见内殿似有吵闹,还有男人的声音。
侍立在殿外的宫人一个赛一个把头埋得更低。
许州那两道细眉松开。几个月前,许州因受到林疏桐被毒杀一案牵连,干爹蒋梦送他去麟台受审,已算死过一回的人了。也因此事格外明白,皇宫之内,太监的性命最是微不足道,何况他头上压着个蒋梦,蒋梦于他,如师如父,却也是天大一座泰山,太后跟前只要是蒋梦得脸,就没有他许州说话的地方。
太后的宫里会发出此等喧嚷吵闹之声的,只会是一个人。
许州低下头,毕恭毕敬地上前去,打眼色使唤旁人通传。
当许州得了太后的准许入内时,殿内静得可怕,太后披散着头发,一手支着额,贴身的陪嫁在给她篦头发,好使太后稍稍宽神。
榻上躺着李晔元,李晔元其实已经醒了,但手脚都被绑着,他听到有人要进来,不想让人看见这憋屈荒唐的一幕,才将双目紧闭,假作没有醒来。但若是细看,这张陷在被子里的脸,面颊僵硬,嘴唇微微颤动,分明是个醒着的人。
许州老老实实回了差,赶在周太后命他出去之前,突然向前一跪。
周太后冷厉的眼神看过来。
一股寒气从许州的脖颈之中渗出,他额头蒙上一层细汗,硬着头皮向太后进言:太后娘娘,承元殿向来是重臣议事之所,丞相大人久居此处,似不大妥当,依奴才之见,不如移到西近的暖阁将养,那处走动的人少,也不易引人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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