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虔之下意识去摸靴子,突然想起来他的匕首给了柳知行。
陆观就地在尚未脱缚的几个人中间坐下。众人下意识将手藏到背后,紧紧靠墙坐着,互相挤着。
獠人土话叽里咕噜了几句。
墙头上探出半个头,肤色黧黑的獠人从墙头看了一眼,眼角余光瞥见一截断裂的绳索,他眼中现出疑惑,歪着头一想,鼓突的眼一下子瞪大,乱叫起来。
羊圈门被打开,伏在两侧的人正要往上扑,看见的却是雪亮尖刃,打头一人霎时停步,身后的人被他撞得一屁股坐在地上。
獠人冲进来举矛就刺,靠在前面的俘虏无人束手就擒,纷纷起来反抗。
一时间喊打喊杀声乱成一片。
宋虔之隐隐听见外面也乱了,不知道柳知行有没有成功,旁边一条人影正要向外冲,宋虔之眼明心亮地辨出那是柳知行的亲人,一把将他拽了回来。
年轻人挣了两下,急道:放手!
宋虔之捡起绳子把他的左手和自己的右手绑在一起。
年轻人气得脸色一忽儿白一忽儿红,低头就要咬宋虔之,被宋虔之掐住了脖子。宋虔之拿捏着力道,瞧着他脸色涨成紫色,松手。
别添乱,要不是为了你,你爹不会行动。要是柳大人为救大家伙儿丧命,我起码得给他留条根。
青年气急,喘息道:我不要他救!
宋虔之反手便是一个耳光,怒道:你想不想他救,我都要救你出去。
青年怒睁的双眼中蓄满泪,突然头朝前撞过来,就在宋虔之以为要被这个铁头撞翻时,青年被人从身后拽住了领子,他正要大叫,脖子一僵,头歪了过去,昏倒在地,带得宋虔之也跌坐到了地上。
陆观把柳知行的儿拽到背上。
鲁宁一声大叫:快跑!找地方躲起来!
船工们纷纷听从指示钻出羊圈,柳知行带的官吏和下人也都紧随其后,谁也不想再如牲畜一般被圈在这鬼地方。
跟我来!陆观一手揽住宋虔之的腰,让他站稳,向后挥手示意其余人跟上。
陆观,你看。宋虔之一手拍陆观的脸,让他转过去看东北角升腾起的青烟。
周先真是好样的。陆观紧紧抓着宋虔之的手,一把抓住人群中疾步向上走的鲁宁。
鲁宁胖乎乎的圆脸满是油光,表情茫然。
你带所有前天被抓进来的人,分散到林子里,藏好,别出来,注意安全,这林子里可能有蛇
鲁宁反手抓住陆观的手臂,使劲摇撼两下:不用交代了,我知道。大人们也是。他松开陆观的手,转过头去吆喝人。
獠人寨中全乱了,妇女小孩哇哇乱叫,男人们手持兵器冲向已经被占领的东北角。
许瑞云的手下抓来十数名獠人的妇女小孩作为人质。
这间土屋有三层,一楼中间是洗漱所用。宋虔之他们进来时,整座大屋中充斥着让人反胃的血腥味,十二名弓|弩手无一幸免,全都横尸在地。
獠人的妇女一被赶进来就开始哭喊大叫,孩子见到母亲哭喊,也都扯起嗓门不要命地大喊大叫,两岁以内的孩童有四人,哭起来没完没了。
许瑞云烦躁地一搓头发,让人把这些女人孩子关在一楼,噔噔噔踏着楼梯上二楼。
上来啊。许瑞云从楼梯探出一个头来招呼宋虔之和陆观上去。
周先坐在二楼屋檐下上弩机,听见脚步声,抬头朝宋虔之露出一个带痞气的笑。
来,分家伙。让他们也尝尝这玩意儿的滋味。周先边说,边麻溜熟练地将手里的零件组装起来。
许瑞云面色黧黑,敞着胸膛,身上换了件干净衣裳,不知道是从獠人身上扒下来的,还是从别人屋舍中抢来的。
空气闷热潮湿,气温高,衣袍就像浸了水黏在皮肤上,让人不舒服。
谁跟我一块儿,去救柳知行。宋虔之活动了一下手腕,四下张望,想找把趁手的兵器。
许瑞云摇头晃脑笑道:等你,人都死硬了。等着吧,已经有人去了。
陆观冷静地观察着四周,朝宋虔之道:他的两个手下过去救人,寨子里这么乱,柳知行应当已经成功了。
许瑞云朝地上唾了一口,蔑笑道:这么件小事办不成,那他就没有当知州的命。他脏兮兮的手指头之中拈着一物,向宋虔之晃了晃,吸两口?獠人的货,辣嘴呛口,比烧刀子带劲。
宋虔之看了一会许瑞云手里深褐色烟叶粗糙卷成的小卷儿,终于接过来,没火,许瑞云在擦火石,半天擦不燃,他骂骂咧咧地蹲在地上搓火。
许兄不必费事,我不抽这个。京城中时兴抽水烟,宋虔之没这爱好,他连五石散都不吃,常常被那帮子纨绔嘲笑,后来宋虔之走了他姨母这层关系,被苻明韶放去秘书监,那群狐朋狗友还在家啃老念书等着走科举的路子,考取功名以后再图官位。渐渐也便各走各的道,越发混不到一处去。
许瑞云看不惯宋虔之的墨迹样,火星总算让他打出来,用火媒引了,他拿一手掌着,硬是给宋虔之点燃了土烟。
陆观眉头一皱,伸手来拦。
我试一下。宋虔之挡开他的手,眼睛睁得大大的,才一口,就忍不住激烈呛咳,咳得弯下腰去,抬头时白皙的面容中浮现出红色,眼中也浸满泪雾,从嗓子到胸口俱是又辣又疼,简直苦不堪言,宋虔之连连摆手,坚决不肯再抽了。
喝水。陆观倒了水来,无奈地喂给宋虔之,拇指揉上他的眼角。
宋虔之脸更红了。
许瑞云睨起眼,斜乜他二人,桀桀笑道:大老爷们儿不抽烟,算不上个汉子,你这兄弟不错。他朝周先的方向努了努嘴,不如给我,当个兵,现在局势这么乱,舞刀弄枪搞不好还能立下大功劳,混个什么王侯之类的当当。许瑞云吞云吐雾,眼神穿过雾气,看着楼下,他视线所看之处,正是进入这座大圆土屋的门。
想不到许大哥这么有志气。宋虔之笑笑。
许瑞云叹了口气:谁想在这穷山恶水里窝一辈子呢,我就是去北边喂狼,葬身狼腹,也不算辱没男儿英雄。这循州、宋州,不出野狼,专出比野狼还毒的蚊子。他竖起拇指头,吓唬宋虔之道,这么大个的蚊子,见过没?
宋虔之摇头,显然不信。
啧等你被咬了就知道了,你这一身细皮嫩肉的,到底是谁家的小少爷,还是哪里的小相公。
陆观越听越怒,拳头捏紧,一步刚要从宋虔之旁边跨过去,被宋虔之直接抱住了胳膊,一下没了脾气,他皱眉看宋虔之,对许瑞云的屋里冒犯很不高兴。
宋虔之满不在乎地笑道:这才是我相公。
许瑞云先是眼睁大,继而呸了一口,擦嘴,舌头在唇边舔了一圈,道:靠,你俩还真是,我就瞧着你那小媳妇样。那他才是朝廷派来查前任循州知州叛乱的官员?
对,他叫陆观,不是兵部的。宋虔之道,许兄可听过麟台?
给皇帝办事儿的那帮狗腿子?许瑞云眉头深皱。
宋虔之没有接这话,绕开去,道:皇上命陆大人来查龙河上游叛乱究竟怎么回事,具体因何事起了乱,又在何时、由何人带头起事。那位派给大哥的帮手,也是秘书省的人,他从前效力于麒麟卫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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