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虔之的目光太锐,周先不由得抬手摸了摸脸。
宋虔之摇头道:不是脸,也不是外伤,是你的心。
周先没有听明白。
这一次,我们要干一件大事,关系到大楚国运的大事,你要是去,就要想好,这一路上看见什么,听见什么,都不能让第四个人知道。宋虔之认真看住周先,语气并不严肃,神色也不冷峻,却有某种力量,沉甸甸地向周先压来。
我去。终于,周先郑重道。
有人走了进来,陆观把还冒着热气的早饭放在桌上,过去木架子上的铜盆里洗手,在袍子上就手擦净水珠,奇道:吵架?
周先:
买回来的早饭是两袋六张豆沙油糕,四根炸得黄酥酥的油条,豆浆使个瓷盅盛得满满,盖子一掀,豆子特有的清甜香味顿时四溢。
宋虔之眼睛都绿了,顾不上说话,连忙搓着手去厨房找碗筷。
到第四日申时,户部来了个人,请宋虔之过去,宋虔之没让陆观一路,到了户部,杨文脸色不好看,两腮的肉愈发没精打采地耷拉下来。
事我可办完了。一旁的部员连忙拿粮种出库的登记簿来给宋虔之看。
除了谷种,户部还添了不少菜籽和果苗,果苗不从京城运过去,而是从灵州南面的遂州装车。
容州遭难后,我们户部也不是什么都没做,立刻派了人去案验容州土地,沈玉书也配合,查了州志。现在粮种就是这么个情况,明天卯时就让人运出城。小侯爷,这下你可满意了?
宋虔之哪儿能听不出,杨文这话是带着气。
杨叔真要想办事,可是雷霆风范,朝中无人能比。
杨文神色稍缓了些。
还有什么,镇北军的粮?杨文沉着脸,那天秦禹宁也告诉你了,现在哪儿都要粮,哪儿都在打,我已经去令让附近几个县就地开库先给他。小侯爷,你们安定侯府是一年到头都短不了粮,也没挨过饿,更没经手过征调粮食的事,我这个户部尚书,这身官袍,那只是挂在我身上,轻飘飘不沾地,什么时候谁要穿我这一身皮,随便剐了去,我杨文绝不多说一个不字。
宋虔之沉默不语地听着,没有出声。
便是小侯爷你,跟皇上说一声,这尚书我让给你做。
杨叔。
杨文鼻腔里哼出一声,嘴唇抿在一起,心里有气,却也没接着说下去,这个脸他得给。
容州不是沈玉书的容州,也不是我的容州,更不是杨叔的容州,容州的百姓,是大楚的百姓,天下的万民,不是皇上的万民,更不是我们这些官员的亲戚子女。杨叔有大才,才能稳坐户部多年,随便换给谁,都是寅吃卯粮。宋虔之见杨文此时已经完全顺下去了那口气,笑了笑,我才多大点,替皇上跑跑腿能行,给朝廷当管家我可不成。
杨文端起茶来喝了一口。
总之,粮种这桩是晚辈不懂事,瞎揽来的,算我欠杨叔一个人情,随杨叔什么时候来讨,我二话不说,一定照办。
杨文缓缓咽下嘴里那口茶,整个身体随之暖了起来。杨文也听说,麒麟卫要撤了,也是宋虔之向上面进言。秘书少监官位不高,但宋虔之身份特殊,可以随时进宫面圣,皇上有什么事,随时便要找这些年轻的近臣参谋,这妙用比后宫吹枕头风都要管用,说不好什么时候就有求到宋虔之那里去的时候。
杨文气顺了,说话便也谦起来:容州受灾,也该我户部管这一年的粮。
两人打官腔客套几句,宋虔之心里这块石头落下来,虽然知道杨文很不想回答军粮的事,到底要了个期限。
前脚主簿送宋虔之出去,后脚杨文软塌在椅子上,拇指与食指用力捏了两下鼻梁,深深吸气,哼了声,咬着牙道:周家人。想到什么,他转过去看旁边站着的部员,那人木着一张脸,浑似什么也没有听见。
杨文起身,拍了一把这年轻部员的肩,叹道:来日方长,早晚这朝堂都是你们年轻人的,哎呦,我这老骨头,两个月老了我二十岁。
作者有话要说:前面称呼有几个地方错了,完结后再改,我把章节号先记了下来。。今天咖啡喝多了有点想吐,不改了,改天弄。
☆、正统(贰)
出发去宋州那天清晨,天还没亮,宋虔之就起床了,他一动,陆观便醒了。
宋虔之把他按回到榻上,站在床边一边穿衣服一边小声道:我进宫一趟,你再睡半个时辰。
陆观躺在榻上,听见宋虔之关门,在黑暗里睁开双眼,侧过头去向门边看了一眼,他闭起眼睛,没有睡着,脑子里一片清明。这么躺了不知道多久,开始犯困,却听见宋虔之回来了,陆观强撑开眼皮。
醒了?宋虔之手脚放得很轻,发现陆观睁着眼,没有再刻意拘着动作,昨夜已经收拾好行李,他最后检视了一遍,站在那冥思静想有没有疏漏。
见到你娘了?陆观下地穿衣。
她还没起,我就在床边看了会,姨妈起了,叮嘱了我几句。
霸下剑的事儿你跟太后禀了吗?
宋虔之道:还没有,我想了下,你是不是觉得苻明韶打算往我头上栽什么坏事,才让柳素光弄出来一把假剑?宋虔之过去接手陆观的腰带,贴着他的身站直,双臂绕过陆观的腰,为他系好。
聪明了。陆观拉住起身要走的宋虔之,蜻蜓点水地碰了碰宋虔之的唇。
宋虔之还在愣怔,陆观已经拉开卧房门,他只好跟了上去。
从京城到宋州,坐快船,顺水来回也要一个月,一个月内,不可能来回都是顺水,于是回程就不走衢江水道,而是经龙河到循州,翻过两座大山,从榕城下水,走清荷水道。
宋虔之完全没想到,陆观会晕船,喝了船上人准备的晕船药,成日里奄奄一息地在舱内趴着,没半点精神。
周先倒是没事,还时时坐到船头去钓鱼,给船上人加菜。
二月中旬,船驶入大楚南部,这船乃是商船,中途不断停靠,宋虔之担心周婉心的病情,在水上却又无法通信。起初时候满江碧透的景致惹人欣喜,偶尔和周先钓钓鱼也挺好玩,过了三五日,水上再无什么好玩的,若是遇上下雨,江水奔如怒涛,便只好与陆观在船里抱着。按说这无人打扰的旅途,两人都可放松放松,陆观却晕船晕得脸色苍白,直如病鬼,宋虔之总也狠不下心让他来干体力活。
二月十三的傍晚,夕阳照澈一整条江,两岸猿啼鸟鸣一如往常,水上却拉了杈子和浮漂。
随着船身狠狠一顿,商船下锚,停靠在浅滩上。
睡得昏昏沉沉的陆观掀开浮肿的眼皮,声音也沙哑了,看见宋虔之扒在窗上向外看,便问他:外面怎么了?这么吵。
船行水上最为寂寞,船上的人各司其职,加上雇船时宋虔之也没掩饰官身,一路都无人来打扰。
匆匆的脚步声从甲板上跑过,有人敲响舱门。
宋虔之打开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