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街右街的金吾卫们已经将这间屋子在不破坏现场的情况下里里外外寻了一圈,就连府上奴仆也挨个审讯过,却仍旧没有寻出一丝蛛丝马迹,曲荃先前说的证据不难找仿佛是一句笑话。
庞瑞这句话已经很明显的有些指责的情绪在里面,但是毕竟官阶相差太多,纵然有这类情绪也不敢表现的太明显,样子还是要端足。
曲荃收起在桌上闲闲敲着的手,并不想看见面前这个有碍观瞻的胖子,于是干脆闭上了眼。
凶手这次心急,已经藏不住了。
下官愚钝,还请曲大人明示。其实按照曲荃的身份,不该与金吾卫街衙的官吏有什么来往,她与朔石斛来往频繁主要是因为私交甚笃,与庞瑞自是没什么交情的。外加金吾卫本就隶属于十二卫,说是由危岳雁直接掌辖也不为过,故而庞瑞对曲荃暗地里是揣着些敌意的。这种情况下,自然是希望曲荃栽个跟头,吃个瘪。
曲荃虽然年轻,但其早慧加之浸淫官场数年,这点小心思在她心里明镜一般。若是换做她年少时,或许还会逞一时意气凌辱他一番,但现在早已如风过境片叶不留。
既然已经有认定的事情要做,便不会浪费一丝一毫的精力。何况,心胸的宽窄决定着一个人的格局,而格局决定了这个人可以走的路的长短,每日只知计算斤两的人,就算抱紧了危岳雁的大腿,一辈子也只能徘徊于这种低阶官职上。
看这种人算计,便如看蜗角之争般可笑。
曲荃遂合了嘴不再说话,倒是一旁的凌雪霁忽然想到什么,忙牵了牵曲荃的袖子,曲大人,金线鱼钩在你那吗?
自然。曲荃笑盈盈睁开眼,将襟中藏着的证物交给凌雪霁。凌雪霁欢喜接过,又跑到绣架前,将绣布上的那枚钩针小心翼翼取下,两厢比对起来。
曲荃见她动作,知她会了自己的意思,不吝夸赞道:雪霁,想不到短短几日,你的领悟能力已经超越了我朝官拜六品的金吾卫左街使。
虽然不想睚眦必报刻意凌辱庞瑞,但是这种夸自家夫人时顺脚踩一下的事情,曲荃还是很乐意做。余光瞥到庞瑞气坏的模样,曲荃暗叹一声,长着个能撑船的肚子,却没能撑船的气量。
凌雪霁心思纯澈,哪里猜得到他们官场中人这种一两句话就是数百个回合的心思,听见曲荃这般夸她,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便道:都是曲大人和朔大人平日里指点的好,我还会继续努力的!
本就气的呼粗气的庞瑞一听这话更是气的不得了,什么叫都是曲大人和朔大人平日里指点的好,这是在说他连同一品阶的朔石斛都比不上吗!岂有此理,曲荃他奈何不了,但是这个不知来历的小丫头他还是可以收拾的!
庞瑞刚想出口教训,却被凌雪霁兴奋的声音盖了过去,由于内容完全没有凌雪霁说的有营养,所以就很自然的被众人忽略了。
曲大人曲大人,我有一个想法,丫鬟说死者昨夜出去过,不知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她只是看见屋内灯亮灯灭。我觉得昨天夜里回来的根本就不是死者。
凌雪霁说完就等曲荃回答,却听一声爆喝。
住口!哪里来的黄毛丫头,朝廷命官面前也敢信口开河?庞瑞认为她这番说法简直异想天开,而且这才多大的姑娘,看着十五六岁的模样居然能得曲尚书青眼,得金吾卫右街使从旁指点,庞瑞看着凌雪霁只觉十分刺眼。
凌雪霁也不是好脾气的人,只是在正事上她还是拎的清的,她不了解庞瑞只知道也是和朔石斛一样的官员,被质疑之后并没有第一时间使用暴力手段,而是有些怯生生的站在那里,似是被喝懵了。
放肆!曲尚书面前岂容你大呼小叫。一旁的朔石斛振袖怒道,向来儒雅得体的金吾卫右街使长眉紧锁,一脸威容,正欲继续斥责被曲荃抬手止住。
曲荃终于转过头去看了庞瑞一眼,对于这个左街使她从未正眼瞧过,今日是第一眼。朔石斛看见,便自觉止了话,并不是因为他听曲荃的话,只是身为知己,他已经知道曲荃方才一眼中包含的内容。念及此他也去看了庞瑞一眼,目光中的怜悯之意呼之欲出。
雪霁猜测的不无道理,庞大人若有疑问,不妨让雪霁说完。曲荃没有在方才的插曲里浪费时间,而是言简意赅的肯定了凌雪霁的猜测,这让后者一双暗淡几分的眸子重新亮了起来。
曲大人,这绣花针足以说明问题。
庞瑞冷笑,可笑至极,区区一枚绣花针能说明什么?
凌雪霁伸出双手,一手捏着鱼钩一手捏着绣花针,我左手边这枚是阿茅当日送上的金线鱼钩重新冶炼后的绣花针,我右手边这枚是今日明威将军夫人的绣花针打磨后的鱼钩。我刚刚比对了一下,若同为鱼钩或者同为绣花针,它们的规格是不一样的。由此可见,死者绣布上的绣花针并不是死者的东西。很可能就是凶手留下的。
说着她转过身,对着庞瑞振振有词,若是庞大人不信,可以寻铁匠来将这枚钩针复原,再和将军府里所有规格的绣花针一一比对,不就是了?
朔石斛闻言立即转身吩咐张斐前去处理,等庞瑞眼前放着将军府所有绣花针,和那枚果然格格不入的复原钩针之后,终于暂时性的闭了嘴。而凌雪霁早已经进入了下一步的推测。
那第一案发现场会在哪里呢啊!她出去见了人,那个人那个人
那个人极有可能就是凶手。曲荃笑着接她的话,死者昨夜外出,必然心慌意乱。这种紧急关头按耐不住跑出去见的,定然是一个她极为信任的人。
一个,她以为不会杀她的人。
第九十九章近郊异象
曲大人。
何事?
曲荃望向庞瑞低含的脸,后者面恭心不恭的对着她做了一个礼,回道:请恕下官直言,大人就凭一枚规格不一的绣花针,就判定死者是他杀而非自杀,是否有些难以服众?
难以服众?你想说的怕是过于武断吧。曲荃一脸了然的看着他,露出一个略带讽刺意味的笑容。庞瑞自打说完话后就一直低着头没敢看曲荃的神情,这个笑自然是看不见的,然鼻息间匀称的呼吸气流一瞬变化,官场中颇通察言观色之人定不会错过。
庞大人,这是对本官的推测有所臧否?
下官不敢,只是人命关天,未敢踈漏。
场上一时进入僵局,饶是凌雪霁这类不通官场是非的少女,都感觉到了庞瑞身上隐隐散发的对曲荃的敌意以及空气中差点要爆开的火花,朔石斛在一旁看着早已经焦心不已。危岳雁遥领天下折冲府,直辖十二卫,金吾卫右街衙虽隶属于危岳雁麾下,却终究归自己所掌,自然是不向她的,而为了牵制自己,上面特意安排了一个听话的棋子来掌管左街衙,这枚棋子就是庞瑞。
庞瑞此人说好听点是不拒权势,说难听点就是自以为抱紧了危岳雁将军的大腿,自视与抱紧了曲荃大腿的朔石斛平起平坐,甚至这位刑部尚书大人也因此奈何不了自己。他只知道,自己于危岳雁,是狗与主人的关系,却不知晓,那边朔石斛与曲荃却是知己至交。
云泥之别不过如此。
庞大人。朔石斛开口道:曲大人司掌刑部多年,协助御史台大理寺破获疑案悬案不计其数,所思所论想来皆有一番根据。何况目前只是作一番推论尚未一锤定音,庞大人又何必急于此时,非要刨根究底呢?
庞瑞冷笑一声,朔大人,敢问此处为何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