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节(2 / 2)

gu903();机器已经断电、停止了运行,而机器皮带上的斑斑血迹、箱体上喷溅的血迹以及机器下方的血泊,似乎已经说明了一切。如果说从来没见过这么多血的顾红星,先是被血迹惊吓到了,那后面的场景更是把他给吓蒙了。

机器箱体的出口处,赫然露出一条大腿来。

大腿已经脱离了躯体,横截面处黄色的脂肪、鲜红的肌肉和白森森的断骨,让人在恍然间觉得这并不属于人类。但那腿上分明还套着工厂的工作裤,脚上还有一只崭新的解放鞋,这鲜明的衣着特征,似乎暗示着残肢的主人前一秒还和身边人一样地活着。

是谁遭了殃呢?顾红星不自觉地看向那只鞋子。

解放鞋在这个时代实在太常见了。不论是不是在厂里上班,大家都穿着一模一样的解放鞋,所以根本无法从鞋子上判断,断肢的主人究竟是谁。不过,鞋码很小,大概只有37码,工作裤也是女式的,不用说,死者是个女人。

而这个车间的女性,并不多。

此时的顾红星已经窒息了,就像是一块千斤的大石压迫在自己的胸口,使得他的胸廓根本就无法起伏。自己的脑袋就像是一个气球,此时正在被人用打气筒不断地向里面充着气,他的脸越涨越红,慢慢地开始变紫了。随着太阳穴处青筋尽显,他的心脏也越跳越快。慢慢地,他感觉到心脏似乎已经不再跳了,大脑里也是一片空白。

围观的工人们都离机器五米远,没人敢靠近,就像是害怕这个机器的箱体里会爬出一个无腿的女鬼。大家都知道,里面的人,肯定是活不成了。

这一条大腿已经把顾红星吓得够呛了,按理说他此时应该闭上眼睛,不再看眼前的惨状。可是不行,因为他没有搜集到足够的线索来证明,这个被机器碾死的女工究竟是不是妈妈。

顾红星努力喘着粗气,似乎想让他胸口的大石减轻一些重量,他拼尽全力迈动已经僵直的双腿,向机器走近了几步,瞪着已经血红的双眼,支撑着自己即将要崩溃的精神,寻找着什么。不是尽一名公安民警的职责,而是在做一名儿子该做的努力。

走近了,看得更清楚了。机器箱体的外檐抓钩上,挂着黄澄澄油乎乎的条状物体,如果没有猜错的话,那是死者的肠子。而箱体的一角,可以看到一团乌黑的毛发,那是已经被碾碎了的头颅,卡在了箱体和皮带之间。乌黑的头发丝之间,似乎还可以看到一颗黑白相间但被挤出眼眶外的眼球。

顾红星活了二十年,从来也没有想到过这么恐怖的场景,而如今,它就在离自己咫尺的地方。浓烈的血腥味,刺激着他的嗅觉神经。

大石头似乎又增加了一千斤,让他彻底喘不上气来。他能确切地感受到自己颤抖的双腿和不断撞击的上下牙列,本来已经湿透的制服此时牢牢地黏附在皮肤上,让他感到阵阵冷意。

他依然无法判断,那个已经支离破碎的人,是不是母亲。

“星星!”是母亲的声音。

顾红星没有回头,但那块压在他胸口的大石头,突然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取而代之的,是胃里的翻江倒海。一股热流从他的胃部开始,急涌而上,顺着他的食道冲击着他的会厌。

顾红星一手捂住了嘴巴,钻过了人群,向车间大门跑了出去,还没出大门,呕吐物已经从他的指缝中喷涌出来。

他痛痛快快地吐了一场。

“星星,你怎么来了?”母亲递过手帕和热水杯,问道。

此时的母亲面色苍白,看起来也是被吓坏了。

“妈,你去哪儿了?”

“带公安同志来这里。”

“这,这是怎么了?”

“负责管理机器的,你吴姨,被碾死了。”母亲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说道,“我猜是有焦炭卡在了机器轮轴,你吴姨就去用脚拨,结果自己被卷进机器里了。”

吴姨叫吴秋月,顾红星当工人的一年里,倒是每天都会见到她。在顾红星的印象中,吴姨就是个三十多岁、性格非常外向开朗的女人。平时挺爱打扮,虽然姿色平平。

“星星,你全身都在抖,没事吧?”母亲揽住了顾红星的腰。可能母亲还想像以前那样,把他搂在怀里,可顾红星已经不是一个小孩子了。

顾红星摇了摇头,说:“妈,我下午就要去沈阳了,八个月。出了这事儿,您怎么办?”

母亲抹了抹眼泪,说:“好,我的星星有出息了。妈妈没事的,车间是我管的,机器也是我引进的,我是要去你吴姨家里赔罪的。”

“这不怪你。”在妈妈的臂弯里,顾红星已经平静了一些,但他还能感觉到自己声音的颤抖。

母亲摇了摇头,说:“你不用操心妈妈了,我没事的,出了事我就要面对。你好好的,在外面照顾好自己。妈妈会每个月给你寄粮票

(8)

。”

“公安局会寄的。”顾红星说道。

“公子哥儿,你怎么在这儿?”满脸皱纹的穆科长此时从车间里走了出来,看见了正在门口说话的顾红星母子。

在顾红星报到的时候,穆科长就说顾红星长得白白净净的,像是公子哥。没想到,穆科长居然就在大庭广众下这么称呼起他了。

“我,我……”顾红星顿时结巴了起来。

“你啥你?”穆科长性子很急,听不了结巴。

“我是他妈妈,他来向我告别。”母亲说道。每次顾红星结巴起来的时候,都有母亲帮忙解围。

“哦。”穆科长应了一声,语速极快地说,“现场我们都拍照了,法医会把尸体从机器里弄出来。在此之后,你们要找一块大塑料布,把机器封存起来,别让人动啊。”

“好,不碰,不碰,刚才我就让所有人都别靠近、都别碰。”母亲说道。

穆科长点了点头,像一阵风一样经过顾红星的身边,连珠炮一样地说:“脸都吓白了?嗐,这算啥啊,以后有的是这样的。”

这句话说得顾红星心里很不是滋味,但又不知道该如何反驳。是啊,直到现在,他的双腿还提不起力气。穆科长最后一句话,更像是威胁,顾红星想,自己究竟适不适合这份工作呢?

回家的路,似乎没有来的时候那么长了,因为顾红星一直在思考,如何将今天的所见所闻和亲身感受叙述给父亲听,又如何能让父亲收回成命,从而允许他重新回到工人的岗位,远离这份“血腥”的职业。

太阳明明比来的时候更烈了一些,但顾红星一点也不热,却反而感觉到丝丝凉意侵袭着他的心窝。他不再关注路口的交警有没有向他敬礼,也不再关注百货采购供应站里究竟有没有自行车,就这样一路走回到了家里。

父亲已经回到家里了,三菜一汤都已经做好。顾红星的家就在政府大院里,这个点已经做好了饭菜,说明父亲是提前下班了。虽然是两个素菜,一个小荤(素菜炒肉丝),但这样的规格足以成为给顾红星的饯别宴了。

“爸,今天……”顾红星为了鼓足这口气,几乎憋红了脸。

“你不用说了,今天玛钢厂的事情,公安局刚才已经打电话和我说了。”父亲一下子打断了顾红星的话,同时打断了顾红星的思路和勇气。顾红星实在想不通,自己从案发后走回来,也就半个多小时的时间,父亲居然更早地获得了消息。

“可是我……”顾红星欲言又止,他几乎无法重新组织起语言,来说服父亲放弃让他当公安的想法。

“你是想说,你吓坏了,所以干不了公安是吧?”父亲解下围裙,坐到饭桌旁,伸手示意顾红星坐下吃饭。

gu9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