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感觉没有错。
叶孤城于西门吹雪,不论是哪个叶孤城之于哪个西门吹雪,自然都是不同的。
叶孤城也拿下了斗笠,然后陆小凤的下巴又一次砸了下来,李燕北稍微好一点,西门最镇定:“果然如此。”
除了叶孤城,天下也难得再有一个人,能站在他身边。
但想到以后能站在他身边的也只得一个叶孤城,就是西门现在有妻更将有儿,也未必觉得有些可惜。
庄主倒是很满意,知己一个就够了,何况这个知己还附带一群一个比一个不省心的弟弟,现在其中原本最省心的一个和一直都最不省心的一个还跟着,而且很明显,省心的还正一路被不省心的带着往无下限的道路义无反顾地滚下去——单是这一个知己的附带物,已经让他接二连三唾弃自己了,哪里还要得起更多?
西门还不知道九五两个的威力,虽然宫九赖在阿伍身上的样子,谁看了都该觉得奇怪,但西门吹雪就是西门吹雪,被孙秀青夹到碗里的还是西门吹雪,所以他根本不会对没碍着自己的他人他事有任何上心。
但他一样很快觉得有一个叶孤城就很不错。
因为很显然,叶孤城在九月十五之后,也还活着。
一个活着的、能不断和自己论剑切磋的知己,确实一个已经足够。
——虽然西门此前总觉得不管是他、还是叶孤城,都是那种败即是死的人,但现实已经在他面前。
——九月十五紫禁之巅的结果,是他们谁都没有死,而且关系似乎更加好了点。好到可以把臂出游,还一游游到他这儿来。
西门练的一直是一往无前的剑法,他的剑一出手,不管拼的是自己的性命、还是他人的性命,他都不放在心上;甚至现在他也还有拼命的决心和勇气。
但任何一个快要做父亲的人,一个对那个孩子有所期待的准父亲,能够有事实证明他没有拼掉自己的性命时,哪怕代价是对手也还活着,但一个活着的知己和一个活着的自己,如何不比一个死了的对手和一个死了的自己强?
只是西门怎么想,都想不出自己是如何让对手和自己都活下来的。
想不出就问。
西门虽然高傲,却不是个会高傲到连自己都不肯请教的。
庄主其实也不知道合芳斋里头没有叶孤城、只有一个孙秀青的西门要如何避开后天晚上的生死决战,因为他自己和叶孤城,在那一天经历的根本就不曾决战,充其量,也只是旁观一团由九喵玩乱的毛线。
但庄主却知道日后他和叶孤城是如何切磋论道的。
所以西门很吃惊:“以冰块、树枝为剑?剑的材质、长短、重量本都会影响剑法发挥,换了冰块树枝,如何能得知彼此的真实……”
然后他想起庄主刚刚那不需拔剑就去了陆小凤两撇胡子的一幕,慨然长叹:“不错,剑道本该不拘于外物的,会被剑的不同影响,本是我的不足。”
陆小凤则摸着自己本该长着胡子的地方,大喜:“不错不错!而且树枝冰块为剑,胜负一分只需撤消内劲,自然不管输赢如何都不会要了性命——那样你们还可以留着彼此继续切磋,这个发现了那个的不足暂时占了上风,回头又会给挑出自己的不足然后更进一步……怎么想都比一次性消耗掉划算啊!”
陆小凤说到最后甚至手舞足蹈了起来,和他站得最近的李燕北甚至被他喷了起码二十七八点唾沫,但李燕北也是西门吹雪的好友,无论他和杜桐轩的赌局是输是赢,他都希望西门吹雪可以活下去。
所以他没嫌弃陆小凤,一把抹掉脸上的唾沫,也笑得欢畅。
甚至连西门自己,想到有一个可以不断互相切磋的知己、想想自己也有将剑气收发自如且轻易剃光陆小凤胡子的一天,脸色都没那么冷峻,然后他忽然想起来:“却不知道叶城主此时在何处?”
要用冰块树枝决斗,只他自己愿意可不行,好歹要和叶孤城通通气。
但他这个问题,连叶孤城自己都回答不出来。
合芳斋里头只有孙秀青,谁知道这里的叶孤城到底在哪里?
九喵却舔了舔爪子,猫眼一转:“我们自然会去看他,西门庄主就不必费心了,还是好好照顾孙姑娘吧!”
宫九算是对孙秀青将西门吹雪夹到碗里这事接受最快的,反正对他来说,只要西门吹雪没到了阿伍碗里,谁管他爱吃谁或者给谁吃呢?
看看本该第一次和阿伍见面就和他牵手看花的西门,此时却看都没如何多看阿伍两眼,宫九心里就满意极了。
他一满意,也就恶作剧也不会太要命。
所以他还真没食言,真让叶孤城见到了叶孤城。
——在城郊一间荒废的寺庙里。
——就是胜通主持的、原本在他们那儿该是公孙兰假扮来哄陆小凤的那一间破庙。
阿伍好奇:“怎么在这儿的是真的大叶子?不说是公孙兰装的吗?”
庄主淡淡指正:“真的大叶子在这里。”
叶孤城叹了口气,大叶子大叶子的,带得西门吹雪都这么叫了!然后他也毫不吃亏地回一句:“阿雪真是有心。”
庄主居然也坦然受了,让叶孤城彻底没了脾气。
九喵舔着爪子看他们互动,嘿嘿嘿嘿不知道笑的什么,直到阿伍又捏了他的臀部一下,九喵才爽快为他指点迷津:“这里的陆小凤没见过我——不只观日峰上没有,绣花大盗时显然也没有,所以公孙兰很可能没被逼到要为南王府假装大表兄的地步。但九月十五的计划显然还是如期进行了,南王府能有这胆子,自然多半是大表兄真身上阵、亲自跨刀的缘故了。”
说完蹭蹭阿伍的脸颊,阿伍果然很认真地称赞他:“阿九真聪明!”
九喵就满意极了。
满意了的猫咪如果没有找个合适的地方安生睡大觉,那就肯定会精力十足地折腾。
宫九的精力就很足,他一下子就跳进叶孤城住的那个破旧小院子,并且欢快得只差喵喵叫几声地往禅房冲进去。
一边冲,一边还大声叫:“大表兄!九儿来看你了!”
——禅房中的叶孤城本已经利剑出鞘,但听得这一声,嘴角一抽,手上一颤,剑身在剑鞘磕了一下,虽然很轻,却也足够让众人肯定一点:
——这里的宫九,显然也十分不省心。
叶孤城顿时对叶孤城惺惺相惜极了。
果然不管西门吹雪到了谁碗底,作为有一群熊孩子折腾的自己,都过得极不容易。
——而且这一个显然比他更不容易。
叶孤城想想自己那时候,好歹宫九再胡闹,也没真让自己住到破庙里头,每天往外扔一堆脓血纱布的演习,而眼前这位,却要住这么一间蛛网四结、虫蚁横生的破庙,还又要往外扔纱布、又要在手上用腐烂的肉易容出真正受伤的模样!
叶孤城当然知道自己在关键时刻如何能忍,但一个再忍也还是洁癖得很的人,他更知道忍耐时的难受。
——人都是比出来的。
——叶孤城忽然觉得原来自己还算幸运。
——宫九再混球儿,也还不至于折腾得太过分。
可他转念又想,难道这里的宫九就格外过分?
叶孤城还是更倾向于,这里的宫九和叶孤城的处境比他的更艰难,艰难到宫九不得不让叶孤城如此。
一念及此,叶孤城原本轻松的心情又有几分沉重。
此处不是他的地方,但一样有不省心的宫九、和相对省心但也不怎么省心的小叶子。
叶孤城无法不管。
他忽然也大步跟了进去。
——无论多难,他就不信两个叶孤城和两个宫九,都扛不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