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2 / 2)

花满楼拉住西门吹雪时,陆小凤虽然在心里犯了一会子嘀咕,但也就是犯一会子嘀咕。

但陆小凤拉住阿伍,宫九的眼神简直像要将他架到火上烤,又像要将他放到寒泉里头冰,更像要将飞出来的小刀子实质化,一刀刀让他品味何谓凌迟。

而且还是淬毒的刀。

何况阿伍淡然无波的回望,也让陆小凤压力山大。

要命的是那个小贩虽然也被惊得寒毛直立,却还要和阿伍梗脖子!

陆小凤真心头大如斗。

——陆小凤倒也不认为随意毒杀一条狗是什么大错。

——起码不是什么该被扭断脖子的大错。

——但陆小凤也不会觉得那是对的。

——起码不值得拿命去坚持。

虽然陆小凤也知道,现在小贩坚持的,更多是骄傲和自尊,而不仅止于杀不杀这只狗、以后还能不能杀狗。

但他也真心认为,为了那样无谓的、本身就不算正确正义的坚持,拿命和阿伍拼,实在不值得。

他也不会为了小贩和阿伍拼,虽然他和山西雁是好友,对市井七侠也神交已久。

但阿伍也是他的好友。

而且阿伍还是花满楼、西门吹雪都愿意护着的孩子。

君不见花满楼在叹息一声“阿伍”,却被阿伍以“我尊重人类的生命,也尊重犬类的生命——所以我不认为为了保护更多无辜的犬类,杀死一个草菅狗命的人类是错的”给堵回去之后,就只是退到宫九身边,抚摸着那只可怜的、无辜遭罪的、依然在呜呜j□j的黄狗了吗?

君不见,西门吹雪更是连叹息一声都无,就直接逼得市井七侠中的其他六侠动弹不得了吗?

——何况还有个陆小凤真心不愿意见的宫九。

——虽然宫九一直在笑,没有冒杀气也没有西门吹雪的剑气。

——但不知道为什么,宫九的笑,简直堪比西门吹雪出鞘的剑。

——让陆小凤真心不忍目睹。

在某个方面其实很纯洁的陆小凤,还不懂得,什么叫抖m的气场。

但这并不妨碍陆小凤黯然转头避开某个区域。

——也不妨碍陆小凤分清远近内外。

为包乌鸦挡下一次阿伍的杀招可以,但陆小凤是不会为了这样坚持着他能理解却不赞同的坚持的包乌鸦,真与阿伍反目的。

就算包乌鸦那儿还有其他六侠、还有西北双秀、更有山西一雁,也不行!

陆小凤除了好多管闲事,还似乎很心软。

但一个无原则心软的人,又如何能在江湖混这么久?

所以陆小凤就算心软,也是个分得清轻重内外的。

而且他还是个很有办法的、往往内外轻重都能兼顾的家伙。

他自己很满意这一点。

宫九却很不满意。

因为陆小凤居然敢拉住阿伍!

因为阿伍居然真的给陆小凤拉住了!

因为拉住了阿伍的陆小凤,居然那么三心二意的,拉完了阿伍还不彻底站到阿伍的对立面去,害得他也不能当着阿伍的面将陆三蛋真的做成鸡蛋三吃!

因为陆小凤在让他不好对他出手的同时,还玩儿什么花样,害得他连对招惹阿伍的臭小贩出手都不行!

陆小凤早放开了阿伍的手,所以现在宫九看他的眼神倒没那么如刀淬毒了。

但也足够让陆小凤脊背发凉。

而被他保住的包乌鸦,显然也不怎么领情。

他倒不像宫九一样埋怨,不过那张原本就爱冷笑讥诮的脸,越发阴得可以滴出水来。

因为陆小凤不只拗折了他的倔强,拗折的法子还是:

“我理解你的坚持。”

“虽然我不认为那是对的。”

“但如果你真要坚持我也没办法。”

“可山西雁是我的朋友,阿伍更是。”

“所以我只能拦他一次,却不能因此和他拼命。”

“我最多只能不插手——花满楼也许也不会插手。”

“但西门吹雪却不一定,九公子更是肯定会帮着阿伍的。”

“诸位自然都是好汉,也都必然悍不畏死——可因此死伤值不值得?”

包乌鸦脸上的笑越发的冷。

山西雁的眼光越发炯炯的亮。

西北双秀中的酸秀才简二先生也越发酸了。

他酸溜溜地背着手、多了几步,张口欲说什么,陆小凤却根本不等他开口,又抢先说道:

“当然,各位都是重身份、重义气的侠义之士,也许不仅认为与一个孩子赌一只狗的闲气值得,还认为为了一个和一个孩子赌一只狗的闲气的兄弟慨然赴死也是值得的,可是啊……”

他悠悠然叹了口气:“各位因此的‘走’可就与在下没什么相干了。”

陆小凤脸上带着笑,那是很迷人的微笑,就算不是二八芳华的少女,也不得不承认那是一种很有魅力的笑,但从山西雁到王胖子,都觉得这笑容可恶极了、也碍眼极了。

因为陆小凤慢悠悠地道:

“在下明早不仅要赴约,还该全力以赴——至于霍天青能赢能输,决战之后又是死是活,可都与在下无甚相干了。”

“反正天禽门的精英都折在一只狗身上,就算霍天青活着又能如何?”

“在下这下真是半点压力也不需有了。”

陆小凤笑起来,不只总算又长出来一点儿样子的两撇小胡子跟着眉毛一起做眉飞色舞状,一侧的脸上甚至还有个小酒窝,看起来不只有种浪子的魅力,还有种男孩儿的可爱,但就算是和他交好多年的山西雁,这时候也真恨不得将这臭小子的笑脸撕下来,揉巴揉巴丢给跑堂的当抹布!

太气人了!

可再生气,他们能为一口气赌上自己的命,却不敢赌天禽老人唯一骨血的命,更不敢将天禽门的传承赌上去。

一干人瞪了半天眼,包乌鸦忽然冷冷道:“是不是我从此不杀狗了,你明天就不去赴约?”

陆小凤懒洋洋地叹了口气:“打架本来就是件又伤神、又费力的事儿,若是你能不惹阿伍闲气,我已经忙了大半夜,又何妨找个地方睡到大天亮?”

包乌鸦瞪着他,脸上的表情好像要哭,又好像要笑,似乎是喜,又似乎是恼,忽然大声道:“好!只要你不去决斗,我从此就不再杀一只狗——就算要饿死了,我也宁可让狗吃了我、也绝不会去吃狗!”

陆小凤苦笑:“这个似乎也不必……”

陆小凤其实也是忽然才想起来,他之前也当着阿伍的面说要吃狗肉来着——

还特特邀阿伍一起去,当然阿伍没和他一道儿去,还随手将本来应该是要给他的两坛子好酒送给了路过的一个小女孩。

之前陆小凤还怎么都想不出自己是哪儿招惹了阿伍,只好当做阿伍是看上那女孩了,虽然那女孩的长相实在平凡到陆小凤一转头就忘了是什么样。

当时陆小凤不只腹诽阿伍的审美观,还暗自嘲笑他讨好小女孩儿居然是送酒不是送花。

——现在看了阿伍为了一条狗甚至要杀人,陆小凤才知道,他为什么不只损失了那两坛子酒、还再也喝不到阿伍送出来的酒。

——因为那时候他说的是:“如此好酒,不来两斤狗肉岂不可惜了?”

——所以他也很可惜的,再也喝不到阿伍赠送的、很可能是白云城主亲手酿制的好酒。

但由此也可以看出阿伍虽然爱狗、也确实不喜欢人吃狗肉,但也还不到要杀死吃狗肉的人的地步。

更不至于要人饿死了都不能吃。

陆小凤自然也不会如此要求。

但包乌鸦很坚决。

他本来就是个坚决而倔强的人。

他能为一只狗和阿伍赌气拼命,自然也不会将自己的话吃回去。

就算是误会,就算陆小凤说不至于,他既然说出口了,就不会反悔。

陆小凤看向阿伍。

阿伍已经转过身,走回宫九身边,和花满楼一起抚摸黄狗。

那黄狗就是很普通的农家养的狗,虽不至于瘦骨嶙峋,却也绝对不见丝毫油光水滑,更兼民户人家,就是主人也不见得多勤洗浴,狗儿更是一年半载都不见得洗上一次,方才又在地上抽搐了好几下,此时那一身黄毛,又有泥来又有沙,陆小凤敢拿他那两撇才长出来的小胡子发誓,那黄毛之间还必然藏着诸如跳蚤蜱虫之类的玩意儿!

可看看那几个:

一个宫九,陆小凤虽然不熟,却也是初次见面时就被他嫌脏、又见过他一路风尘上来泰山却依然白衣翩翩纤尘不染的。

一个阿伍,虽说这次重逢时就是满头满身的风尘仆仆,可看他到了客栈宁可陪西门吹雪睡马车就知道,这个就算没有洁癖,却也是只要可能,就不愿沾染半点污秽的。

还有一个花满楼,这个陆小凤最熟,也最知道他那小楼是终日终年不闭户、只要有人需要帮助、不论是干干净净漂漂亮亮的飞燕、或者是泥地上摸爬滚打的泥鳅儿,他都不会拒绝的……

但花家富甲天下,花家七童又是受尽花家举家宠爱,便是性子再好再温和良善,又怎么会没有丝毫爱洁的癖好?

可就是这么三个人,都宁可围着一只脏兮兮丑不拉几的黄狗转!

——对了,旁边还有个西门吹雪。

西门吹雪倒是没有凑上去,可也不过和那黄狗隔了三步远。

虽然有三步远,对于西门吹雪来说,也实在近得不寻常。

这位可是出门就只喝白水只吃白煮蛋的人物!

——就因为觉得外面的食物不干净……

陆小凤喃喃道:“这一只,绝对是天下最有福气的狗了……”

山西雁哈哈大笑:“不错不错,也许比凤凰还要有福气!”

陆小凤又叹了口气。

很轻松、很快活的一口气。

虽然他知道,什么赵大麻子的狗肉,他今天是肯定吃不上了。

就算是日后想吃,如果还想喝到白云城主特酿私房酒的话,也最好不要让阿伍知道。

但不用袖手看朋友相争,岂不就是很快活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