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凤公主此时已经取下水靠的头巾,一头乌云般的青丝披在肩膀之上,衬得她的脸庞越发白皙楚楚,但她的眼中却充满愤怒:“我如何不心急?这个人,就是因为有这些背信弃义的乱臣贼子,可将我们害得多惨?我们本来还可以有复国仇的机会,但现在……现在……”
她自称是公主,也还有那么一些人愿意称呼她公主,可是一个亡国逃窜、且因为臣子的背弃错过了最后复国机会的公主……
每一声公主的称呼与自称,岂不都是往她心上扎的一把刀子?
谁家的公主需要用清水假装美酒、还不得不哀求客人圆谎来保全她父王最后的体面?
谁家的公主出行只有三个痴迷她美色的所谓江湖侠客为伴,还不得不为了讨还旧债曲意讨好一个江湖浪子?
谁家的公主……
丹凤公主实在受了太多的委屈。
不管几十年前的事情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她都确实受了太多委屈、承受了太多伤害。
陆小凤明白,所以对上丹凤公主含泪的眼睛,他只能又是一声叹息。
但阎铁珊却似乎很吃惊,他原本只是像一个破旧的风箱一般呼呼喘气,别说说话,甚至连眼睛都睁不开,但在丹凤公主那“乱臣贼子”四字出口时,他居然勉强睁开了眼睛,死死盯住丹凤公主,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一字一顿一喘息地问:“你是谁?”
丹凤公主的眼睛原本也如凤凰一般美丽,被眼泪洗过后更是美丽的惊人,但现在这双美丽的眼睛里虽然泪痕未干,对上阎铁珊时却充满了仇恨与怨毒,她狠狠地瞪着阎铁珊,厉声道:“我就是大金鹏王陛下的丹凤公主,就是要来找你算一算那些旧债的人。”
阎铁珊吃惊地看着她,眼睛大睁,忽而又无力闭上,身子一阵猛烈的抽搐,就再也不能动弹了。
但那张白胖又没了生气的胖脸上,却还带着种奇特而诡异的表情,也不知是惊讶?是愤怒?还是恐惧?
他还是没有倒下去,虽然剑尖已经被花满楼夹断,但阿伍扶住了他。
丹凤公主似乎对阿伍的这个举动很是不满,也许对她来说,这样的乱臣贼子就是鞭尸三千曝晒三日也是应当的,根本不值得这般小心翼翼地对待他的尸体。
但也许是顾忌着帮阿伍一起扶住阎铁珊的花满楼,她的眼神虽然毒辣怨恨,却没有对阿伍说什么。
可那样的眼神也足够了。
陆小凤都微微皱了皱眉,花满楼身形微动,他虽然看不见,却能察觉那眼神中的恶意。
西门吹雪则冷冷道:“你也用剑?”
丹凤公主原本已经收回眼神,想招呼陆小凤,闻言一怔,却还是点了点头。
西门吹雪道:“从今以后,你若再用剑,我就要你死!”
丹凤公主显然很吃惊,忍不住问道:“为什么?”
西门吹雪道:“剑不是用来在背后杀人的,若在背后伤人,就不配用剑!”
也许他真的只是不满丹凤公主背后伤人,但这话说的时机实在巧,霍天青想想方才大老板还活着时也一样对阿伍极其忌惮推崇,少不得在心里又有一番打算。
如此,在阿伍以“他既然说要给阿九当总管,那我就带他回去给阿九当总管好了”为由要带走阎铁珊的尸体时,霍天青也只是脸色铁青地听着。
他连对上丹凤公主,都被以“阎铁珊本是金鹏王朝的叛臣,所以这件事并不仅是私怨而已,本不是别人所能插手的”为由,不曾出手,自然也不会对这个他的大老板生前颇为推崇的小少年出手。
他甚至愿意为阎铁珊还清他欠丹凤公主的。
但有些事却也不得不在意。
陆小凤是他请来的。
虽然大老板听说还有个阿伍公子时,恨不得帖子上具的是他自己的名,也亲自作为主人出府迎客,但最初下帖子请陆小凤的,却是他霍天青。
那时候霍天青根本还不知道阿伍也在。
就算陆小凤一行来山西就是为了这件事,但若非他下了帖子,阎老板起码不用死在今日。
所以他很内疚。
内疚不已的霍天青和陆小凤约好了日出决斗。
他原也不愿意让阿伍将阎老板的尸体带走。
为阎老板风光大葬,已经是他能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但阿伍很坚持。
坚持到原本还在劝说阿伍不要任性的陆小凤,都转过头来劝他:
“反正阎老板之前心心念念的还是给九公子做总管,不如随他去吧。”
花满楼也帮着劝,西门吹雪不说话,但他沉默着站在阿伍身边的举动,不也表明了他的态度?
霍天青或许也觉得他约了陆小凤饮宴,却最终约出一场日出决斗来有些不地道,虽然他有他的理由,但陆小凤其实可以无视他的理由的。
也或许只是不愿意在不得不偿还丹凤公主之后,还要对上花家和万梅山庄。
但不管怎么样,他最终妥协了:“那,请让我亲自为大老板换一身干净的衣裳,就由这位五公子带走吧。”
他面无表情,眼中却有浓重的悲哀和期待:“请务必转达大老板的心意。”
阿伍点头:“我说让他给阿九当总管,他就一定是总管——不论生死。”
反正阿九的产业那么多,随便一处院子,例如苏州那一处别院,多一个阎总管,也不算什么大事。
霍天青叹了口。
他亲自给阎铁珊换了一身又干净、又贵重的华服,到底眼看着阿伍将他的大老板带走了。
但他一定不知道,阿伍带走的不只是由他亲自换过衣服的大老板。
还有一根头发。
一根从大老板胸口的那把剑的剑柄上取下的头发。
仿佛还带着丹凤公主身上特有的百花清香的头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