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1 / 2)

女人看了眼天边的红霞,拉住小儿的手,佝偻着身形说:“回。”

她生育了四子三女,最后只保下了这个小儿子,妯娌们的儿子都没保住,所以小儿子是唯一的根了,只要小儿子在,家就还在,等儿子长大了,娶了媳妇,多生几个孩子,家就又起来了。

原本的砖瓦房也被卖了,女人一家现在住在草棚子里,她先去打水,准备煮一锅野菜,再放点豆子,和水一起,也能混个肚圆。

妯娌们陆续回来了,她们原先也是地主家的姑娘,嫁过来依旧是地主家的太太,可如今都成了农妇,自己要下地。

她们不敢卖田产,那都是祖产,真卖了,自己就是罪人,谁也不想当一个家族的罪人,宁愿自己饿死,也不卖地。

妯娌们累了一天,却没吃什么东西,都望眼欲穿的看着女人。

女人冲她们笑:“很快就好了。”

饭桌上没人说话,气氛很压抑,娃娃也不敢说话,每天到这个时候,家里都是这样,他太小了,记不得自己更小时候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只记得那时候身边总是有很多人,有一回他问母亲,以前自己身边的哥哥姐姐们呢?

结果母亲抱着他大哭了一场,从那以后他就不敢问了。

但今天晚上,女人的二嫂在吃晚饭后小声说:“听说高邮那边,女人也能立户……”

片刻沉静以后,大嫂说:“别想了,出不去的。”

二嫂低着头,眼泪落到了碗里:“我想着,去了高邮,我们都能去制衣缝补,听说高邮能干活就能过好日子,能吃饱饭,我肚里还有个娃,我不想把他生下来就要溺死他。”

她是在丈夫走后才发现自己怀孕了,但孕妇在这个时候不精贵,照样下地,只是妯娌们会多照顾她一些。

二嫂低声啜泣起来:“总不能一直过这样的日子,谁知道哪天就没了。”

她的声音沙哑:“我还不想死。”

生死之间的选择,哪有那么容易。

自从家里的男人都没了以后,做主的就成了大嫂,当年家里娶媳妇的时候,选大媳妇最费劲,因为家业是要传给长子的,所以大媳妇得能管家,能顶事,老太太选了好几年,这才定了大嫂。

她也没让长辈们失望,嫁了过来就接手了夫家的账本,管着下人宅院,哪怕她没生孩子,地位也非常稳当。

男人们没了,撑起这个家的就成了她。

大嫂喝下最后一口野菜汤,她环视了一圈妯娌们,发现每个人都低着头,问道:“你们都想去高邮?”

妯娌们迟疑了片刻,最终还是点头了。

大嫂又问:“哪怕死在路上,也要去?”

女人抱住娃娃,冲大嫂说:“大嫂,回哥六岁了,过了八岁就到了征兵的年纪……”

八岁的娃娃能上战场吗?枪头都拿不稳?上战场只是去送死。

在上头的大人眼里,这娃娃只是个用了一次没下次的丁,在她眼里,这就是她的命根子。

她没保住其他孩子,不想这最后一个也保不住。

她以为只有她一个人想逃去高邮,一直不敢提,如今知道别的妯娌也想过,终于鼓起了勇气。

大嫂沉默了,妯娌们胆战心惊,都不敢说话。

说是要等男人们回来,但她们心里都清楚,这么久了还没消息,肯定是回不来了。

死了的人死了,她们还要活命啊!

大嫂放下碗:“今晚就走,不用带行李,也别带干粮,城墙根下有个狗洞,我们趁没人的时候去。”

“大嫂……你怎么知道那儿有狗洞的?”

大嫂轻咳了一声:“就你们想过逃去高邮?”

一家女眷带着个小娃娃,半夜离开了通州,她们就住在城边上,守夜的士兵们换防的时候她们才敢跑,娃娃不敢发出声音,他死死拉着母亲的衣摆,用了此生最大的力气奔跑。

跑!

前面就有活路!

妯娌们咬着牙,弓着身子朝前跑。

有机会做人,谁愿意去当猪狗?

——

“通州的百姓开始出逃了?”林渊没想到通州百姓这么能忍,忍到现在才跑,至正十三年末的时候通州赶走了流民,如今都至正十五年末了,才陆续有百姓出逃。

百姓们有的逃到高邮,有的逃到泰州,还有的落草为寇。

林渊不怕人多,就怕人少。

当然,这个人多也得是在他的承受范围之内。

罗本在旁说道:“通州的税,太高了。”

通州早就没有施行朝廷制定的税收了,他们大肆征兵,征走了家里的壮劳力,留下老弱病残,又要养兵,不敢从大户身上搜刮,当然只能从百姓嘴里抢食,各项税收已经跟商税持平了。

但百姓有商人们的财力吗?

最先跑的是底层百姓,后来小户人家也被拖垮了,也开始逃。

近三个月内,林渊治下的人多了五万,还在不断增多。

林渊借鉴了穿越前的税收经验,他订了一个额度,低于这个收入额度的人是不用收税的。

至于人们到底挣了多少,这就是小吏和官员们去管,有专门的税收局。

还有贫苦户帮扶——补助没有,林渊也穷。

挣得少的,不用交税。

挣得一般的,交税不多。

挣得多的,交的税也多。

而且现在工作一般都是大厂,好调查也好管理,报给税务局的收入和实际收入基本没什么差别。

不过偷税漏税的常见,林渊也明白,所以不同的行业也有不同的扣税标准。

等税务局把条条框框订好了送给他过目,林渊自己也看得头大,又熬了几天夜才找出不合规范的点,让他们继续改。

元朝的农业税很低,林渊一直觉得成吉思汗真的不错,站在一个统治者的角度来说,他打了江山,也努力养民,元朝靠的是商业税,不是农业税,根据史料记载,有些地方的农业税之低,就跟没有差不多。

但成吉思汗活着的时候还好,死了,政令就开始大打折扣。

比如通州,就敢自己收税了。

而且通州收税很奇怪,通州看的是地,比如通州说,一亩地能产三十石大米,那这个城的人今年就要交十石的税。

但如果土地不丰呢?

如果有水灾或是旱情呢?

除此以外,还有人头税,人头税不是农户交,而是城里没田的普通人家交,家里几口人,每个人一年交多少税,什么?嗷嗷待哺的小娃娃?那也是个人,也得交税。

于是通州人不敢生孩子了,生了也要溺死。

去年的时候还是一年只交一次税,今年却要交两次,半年一次。

所以才有这么多人出逃。

林渊轻声说:“通州啊……也该动一动了。”

gu903();收了这么多税,又没真的去打仗,粮仓肯定是满的?